[游记]兔眼看人间（之五）：银川印象

遭遇偶然

到宁夏银川，工作之余，童厂长热情地要带我去看号称“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的西部影视城。大作家张贤亮投资策划，大导演张艺谋的《红高粱》取景于此，国际东方美人巩俐乘着大花轿，颠上了国际影坛明星的宝座。本人又是个极具狂热的电影迷。岂有不去之理。随慨然应诺。乘坐一辆崭新的奥迪A6，出银川市区，沿着公路向贺兰山方向疾驰，驾驶员开得又快又稳。在车上，童厂长给我一个悬念，说那里如何有特色，怎样富魅力，他说你一定要去找一找大导演张艺谋当年拍《红高粱》离开时，埋下自己的旅游鞋，发誓此片不得国际大奖，以后永不再拍电影的地方。据说凡是和电影有点缘分的人，如能找到大导演的这双鞋的埋藏地点的（尽管是传闻，尽管那双鞋可能和普通人的一样臭气烘烘，尽管即便有也能够找到恐怕也成了大粪一摊），就会有大发迹。我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
然而，高兴不多久，车子出了毛病，靠在了一个几无人烟的路旁。眼看一时半会儿不能修好，远近景色又有些意思，几个人便溜了下来。
这是典型的黄土高坡、西部沙塬，公路从其间盘绕而过。我们正在一个沙山坡顶，往前去是一惊心动魄的空谷。褐黄而陡峭的断面，有如被巨手撕裂一般，谷底空空荡荡，初春的大风，尽是烟翻砂滚，令人俯瞰时头晕眼花，似乎稍有不慎就会被吸入。我素来从不恐高，也不由得脚下麻酥酥的，倒吸一口冷气，又突突退了一步。直到车子那边传来喊声，我才醒过神来。
奇怪的是，那一天的影视圣城我看得无甚太大滋味，倒是空谷的险要一直挥之不去。

去看大导演张艺谋的发迹之地，是东道主久已策划好的，是一种必然。可是，这么好的车却在这个坡顶偶然出了毛病，由此赐予了我们如此深刻的欣赏机会。这个偶然的地方，以后恐怕难以再来了。退一万步说，就是在这条路上行，也绝不会在此停车。偶然的出现，冲淡了必然的效果。
此后以前的日子里有许多事，常常与偶然有关。这一次偶然的偶然，成了我内心的死结。
人要弄清楚必然会容易些，通过演绎、推理，环环相扣，一找到前因，必然找到后果。而对于偶然，简直束手无策，无法提防，也无法期待。
必然是上苍的工笔；偶然则是上苍的神来之笔，随意飘游了无定迹。
由此回想生命中某些安排，偶然就十分明显，使人悲喜无常，沉浮无着。比较一番，偶然还是比必然更让人心跳。人生因了偶然，更有戏剧性和诗意。我们常说出人意外，这就是偶然在微笑。
人是可以制造必然的。通过个人藐小的力量，可以抵达小的必然结果；通过众人的合力，就必然做出惊天动地的业绩。可是，人却难以制造偶然，想制造偶然的一刹那，已经不是偶然了。这使人把握不住偶然。企盼好的偶然出现，为庸常人生添补花絮；又生怕坏的偶然出现，连庸常人生也失去安宁。于是，凡事精心营构，步步为营，以求严密谨慎。作为人，也只能如此了。
偶然的微笑，常常显示在买彩票的动作上。有时就在前后手的功夫，人生就改变了。庞大的数字前，谁也无法确定什么时辰、什么方位可以如矢中的，只好说碰运气了。运气就是偶然的一翼。结果，有人一出手就撞见偶然。昨天还是一身臭汗的民工，今日已拥有宝马香车了。而一起出来的民工兄弟，因为没有偶然，形容依旧。偶然，这是怎样一双任意捭阖的巨手呢？
人的出生是一种偶然，人的终结是一种必然。必然令人走向规律，偶然使人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