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去了趟天堂寨。 我不是个喜欢旅游的人。第一是太累,第二是常常找不着合适的人同游。但这次是“集体活 动”,而“天堂”两字亦有吸引力,所以就去了。 但出发前一天的晚上我却犯了个错误——喝多了酒。那晚的状态符合快醉的条件:不停地喝,大口的喝,一杯接一杯。这法子虽然人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用。因为大部分人总是想自己醉地越慢越好。因为醉酒的滋味非但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而且是非常得难受。那晚虽没吐,胃却不停地翻。想睡也睡不着,因为一阵眩晕之后,就头痛欲裂,就这么一直熬到早上6:30出发。 天已微亮,过了最黑暗的时期。车上的人兴高采烈,聊天、打牌,乱作一团。但快乐和兴奋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头依然阵痛,胃也难受,就靠着软椅数窗外的电线杆。 车到中途开上岔道,驶向第一个目的地——佛子岭水库。这是我头一次亲身来到一个大坝旁,站在七、八十米高的坝体下,觉得自己真是渺小。登上坝顶,就看到另一边的大片水域。站在有水的这一边,平静的湖水在脚下荡漾,轻风拂面,波光粼粼,阳光和煦;然而相隔四、五米的另一边,刚一探头,就有一股劲风猛冲上来,让人一惊,再定睛一看,脚下七十多米的坝体就似悬崖绝壁一般,阴森可怖。不过四、五米而已,却隔着两个如此极端的世界,颇有意趣。其实这也正如某些人类的处世之道:满脸堆笑,媚言动听,谁料转眼之间冷眼一瞪,猛地给你一刀。 从坝上下来,继续进发。天阴了下来,阳光从车厢中退出。我并不失望,因为这世上本就有许多地方是永远见不到阳光的。何况,对于“失望”,我也早已习惯。 车进入大别山区,路况不好,颠簸起来。路旁是菜地和梯田,梯田里种着茶树。这也是山里人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之一。孩子们在路旁跑、跳,玩耍着,非常开心。他们还不知道为前途忧心,虽然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要呆在这深山里——这很不公平。然而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一件事。绝大多数人的平庸成就了少数人的成功和荣耀。 蜿蜒的山路带着我们接近了目的地。路旁山涧中不知何时有了溪流,渐渐变宽,终于在一个山势急转处见到了一处水潭,说“潭”并不确定,因为她是活水。但那份绿和纯让我想起梅雨潭, “那醉人的绿啊”。 突然间我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跃进潭水,溶入到那青山绿水之间!别害怕,决非想不开。记得一个跳伞运动员,在南极上空跳下时因沉浸于天人合一的冰雪圣景之中,竟忘了打开降落伞,砸了个一米深的坑,彻底与南极合一了。而我尚未跳下,所以还得被迫苟活于浊世。 终于到了。一下车,精神顿时一振,空气太好了!干净自不必说,又有独特的山林味道。一缕微风拂面,宛如多情美女的气息,让人不觉沉醉,头似乎也不疼了。 安顿好后是自由活动。于是三三两两来到宾馆后的溪流。坐在溪旁的石上,望着至清的流水,听着潺潺的水声,疲劳迅速消失。只是我又犯了个错误——点了支烟。一支结束才发现方才甜美的空气现在却带上了浓重的烟味!不得已,用手捧起溪水,连漱了六、七口才觉得好些。顺着溪水往上走,闪出一座吊桥,刻着“龙井白马飞,东桥天堂横”。这座“东桥”看来有些年月了,走在其上之之地响。若不是肚子叫饿,真想一直走下去。 我最厌恶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吃饭时忽然发现满桌上的人都是不喝酒的,第二件就是忽然遇着个多嘴的女人。可惜我全碰上了。一个女人若是又聪明,又漂亮,男人还可以忍受——但除了这种女人外, 别的女人还是少多嘴的好。 吃过晚饭,没什么地方可去——外面太冷,大家就在房间里打牌、看电视。拱了会猪,却觉得头仍隐隐作痛,状态奇差,被拱出好几回,加上胃也不舒服,就先回屋躺下。其余3人牌兴正浓,看来不至半夜是不归的了。 没有了嘈杂的喧哗,窗外水声又流入耳中,让我宁静下来。真想就住于此,不走了!一转念间,又笑起自己的念头。隐士的传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机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狡黠。“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里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一个宽大的地窖,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的。于是,十年寒窗,博览群书,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 财富,权势,名誉和地位,都比较容易舍弃,只是那些回忆,那些辛酸多于甜蜜的回忆,却像是沉重的枷锁,是永远也抛不开,甩不脱的。然而这一切,我想其实是无可奈何的。人生本有些事是谁也无可奈何的。“无可奈何”,这句话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遇到了这种事,你根本无法挣扎,无法奋斗,无法反抗。就算你将自己的肉体割裂,将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还是无可奈何。就算你宁可身化成灰,永堕地狱,还是挽不回你失去的——也许你根本就未曾得到。 那么他们为什么而活呢?一个人若总是不为自己着想,活着也未免太可怜了。但若总是为自己着想,岂非更可怜?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是为了别人而活着——有些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有些是为了自己所恨的人——这两种人都同样痛苦。这世上真正快乐的人本就不多。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早晨。又经过二十分钟的车程,才到了山脚下。天堂寨主峰海拔1700多米。是大别山第二高峰。走不多时,一条大瀑布跃入眼帘。激流从落差四五十米的高处飞下,震耳欲聋。那水开始像是一堆倾下的碎雪,洁白疏松,落到瀑底方显威力。沿着山路上行,一路有溪流陪伴,叮咚之声不绝于耳,竟不觉累。水之于山,真如明眸之于美女,是传神之物。山脚多竹,山腰处则是一些我叫不出名的常绿植被。土壤中还有冰未化,如一根根寸来长的白草扎于地表,踩上去一滑,平添几分难度。接近山顶,大多是松树了。路也险起来,石级已无,只有踩准碎石而上,真是苦了我——我还穿着皮鞋。有一段酷似鱼脊,只能爬行而过,兼之山顶狂风大作,其险不下于黄山那处。不过总算平安抵达。山顶并无甚特别之处,但位置很巧,一边是安徽,一边是湖北。下山很轻松,一路飞下。沿途水声淙淙,甚是悦耳。 天堂寨虽不是最美的山,却充满了温情:她替人疗伤,让人安心。这正如最美的女人不一定就是最可爱的,最快的马也不一定就是最强壮的——美女往往缺少温柔,快马往往缺少持久力。 人陆续回来了。3点,驶上归程,驶向我在的尘世。汽车发动时的汽油味提醒我,你毕竟还是属于尘世的。 后记:原本打算写点东西,作为生日礼物,给一个不再是朋友的人,但距其生日尚早,恐怕自己那时会忘记,就先记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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