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东游记杨奂（元）

壬子春三月十六日庚子，东平行台公宴于东园。是日衣冠毕集，既而请谒阙里。迨丙午，乃命监修官卢龙韩文献德华、上谷刘诩子中相其行。丁未，同德华、子中暨摄祀事孔　器之、梁山张宇子渊、汴人郭敏伯达出望岳门，幕府诸君若曹南商挺梦卿、范阳卢武贤叔贤、亳社李祯周卿、江陵勾龙瀛英儒、信都李简仲敬、济阳江绂孝卿、梁园李绂绶卿、化亭段弼辅之，祖于东湖之上。既别，东行六十里，宿汶上县刘令之客厅。汶上，古之中都也，先圣之旧治，鲁定公九年宰于此，县署之思圣堂是也。有杜子美望岳诗刻，王彦章坟祠在西城外，以斯人而仕于梁，时可知矣。

戊申晨起，器之从间道先往。是日至兖州，会州佐孟谦伯益、教官张铎振文，振文话峄山之胜为甚详。子美所谓“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者，登南楼诗也。徐在南四百里，青在东北七百里，海在东北又不啻千里，岱岳一百余里。吁！二三千里之远，今一举而至，与终其身拘拘儒儒于百里之内者，不亦异乎?

己酉，拉振文而东，不四五里，过泗河，地颇高敞，南望凫峄诸峰，出没于烟芜雨树之表，使人豁如也。又一舍许，达于苗孔村，见曳而断者，其鲁城欤?郁而合者，其孔林欤?不觉喜色津津，溢于眉睫也。未几，器之辈跃马出迓，遂入自归德门。鲁门一十有二，正南曰稷，左曰章，右曰雩；正北曰圭，左曰齐，右曰龙；正东曰建春，左曰始明，右曰鹿；正西曰史，右曰麦，归德其左也。当时天下学者多由是门入，故鲁人以此名之。族长德纲又率诸弟子侄迓于庙之西，相与却马鞠躬，趋大中门而东，由庙宅过庙学，自毓粹门之北入，斋厅在金丝堂南，燕申门之北。堂取鲁恭王事也，是日私忌，不敢谒。

庚戌，钟鸣，班杏坛之下，痛庙貌焚毁，北向郓国夫人新殿设绘像，修谒而版祝如礼，告先圣文宣王曰……降阶，谒齐国公及鲁国夫人之殿。殿西而南向者，尼山毓圣侯也。次西而东向者，五贤堂也，谓孟也，荀、扬也，王与韩也。碑者，孔中丞道辅文。中丞笃于信道者也，于家法无愧矣。遂饮福于斋厅，宾主凡二十有五人，酒三行而起，执事者族中子弟也，进退揖让，礼貌可观。信乎！遗泽之未涸也。焉知教养之久，明诏之下，人物彬彬，不有经学如安国、政绩如不疑者乎?“杏坛”二字，竹溪党怀英书。坛之北，世传子路捻丁石，盖石之靥也。夫所谓勇于义而已，岂区区若是耶?一有率尔之对，而不免流俗之口，盍不亦慎诸?坛南十步许，真宗御赞殿也，七十二贤并诸儒赞，从臣所撰，贞?林东三里讲堂也，林与堂俱在洙北泗南。按《世家》云，周敬王三十六年，孔子自卫返鲁，删《诗》《书》，定礼乐，系《易》于此。砚台井在其西，惜去秋为水漫没矣。

辛亥，谒周公庙。庙居孔庙之东北三里，有真宗御赞碑。车辋井在正东少南，水清白而甘，俗呼浆水井者是也。庙北双石梁井，石上绠痕有深指许者。百步许得盛果寺，鲁故宫也。殿之东北大井圆径六十尺，深二丈，水色墨如也。东过颜侍郎墓林，城之址颜庙也，庙中孤桧高五丈余。由曲阜西复东北行一里，入景灵废宫，观寿陵，陵避讳而改也。东北少昊葬所，宋时叠石而饰之也。前有白石像，为火爆裂。坛之石栏穷工极巧，殆神工所刻也。读碑记，始知草创于祥符，润饰于政和，而大定中因之而不毁也。此亦人君治平之久，狃于贪侈之心所徼也。福苟可求，则二帝三王必先众而为之矣，福可求乎哉！大碑四，谚云“万人愁”者是也。而二碑广二十有三尺，阔半之，厚四尺，?入东门，饭器之家。复西南驰，观汉之鲁诸陵，大冢四十余所，石兽四，石人三，人胸臆间篆刻不克尽识，有曰“有汉乐安太守廉君　冢”者，有曰“府君之某”者。折而北，渡沂水，入大明禅院，观逵泉，水中石出如伏鼋怒鼍。寺碑云，鲁之泉宫也。薄暮归自稷门，望两观穹然，以少正卯之奸雄，而七日之顷谈笑剔去，则知舜刑四凶使天下翕然服之明矣，孰谓圣人而有两心哉?后世如操、如懿得全首领于牖下，不为不幸矣。登泮宫台，台之下水自西而南，深丈许而无源。吁！僖公一诸侯，能兴学养士如此，三咏采芹之章而后下。其西灵光殿基也，破础断瓦，触目悲凉，而王延寿所谓“俯仰顾盼东西周章”者今安在哉?

壬子，复由县城东北行十里许，过陶洛村，南望修垅蔓延不绝者，周之鲁陵也。东南五里达胁沟村，拜圣考齐国公墓，而林广四十亩，墓前石刻”甲辰春二月望、五十一世孙元措立石，益津高　书”。沟在林之东北入于泗。其南防山也，而山之峰东西五里，云“合葬于防”是也。林之北，东蒙路也。自西峰而南，谒颜子墓，石刻曰“先师兖国公”，大定甲辰三月，先圣五十代孙、承直郎、曲阜县令、袭封衍圣公孔　立石，太原王筠书。墓前一石仪二尺许，两甲士背附而坐，一执斧，一执金吾。正北有小冢，不可考。颜氏子孙二房在少东上宋村。是日东南行，并戈山而西，由白村历西鲁原达东鲁原，馆房氏家，泗川公古具鸡黍以待。古，孔氏婿也，问之不知为公孙、公西也。地多虎狼，牧者为之惧，比晓，幸无所苦。
癸丑，穿林麓而东，约六里许达尼山，五峰隐隐在霄汉间，而中峰出，昔之所谓圩其顶者是也。庙废虽久，而规模犹可见。其西智源溪桥也，端南即大成门，次北者即大成殿，其东泗水侯殿，其西沂水侯殿。大成殿之后郓国夫人殿也，其后斋所也，西有齐国、鲁国之殿，齐国之东而南向者毓圣侯殿也，大成之东斋厅也，兵余独存焉。正北中和壑也，庙之西南观川亭也。瓦砾中得一断石，盖前进士浮阳刘晔“夹芦辨”也，或曰“夹驴”，刘恶其鄙俚，故辨正之。夹芦岘在尼山西。由亭之东西旋而下，得坤灵洞，石角戢戢不可入。族长云，庙户管用、吉成尝持火曳绠而入，比至数丈，忽隙间有光，睹一室口广两楹许，中横石床石枕，皆天成也，而不可动。今五十年矣，以管与吉幼而瘠故可入也，所言如此。洞名，刘晔之所刻也。因涉沂水，过颜母山，下观文德林，以草木障翳，庙与圣井无所见。寻旧路复达鲁原。饭已，西南濒　下而出。由桑家庄历峻山二十里，而近达四基山，遇兵士傅正，徐州人，导至邹国公墓。墓在庙之东北，有泰山孙复碑，孔中丞立石。其西大冢七，比正墓差小，无从考之。南有寺，曰亚圣寺，有碑，傍有古墓三。行四五里，过黄洼村，又十里，由石经埠正南少西，行二十里，达邹县，宴彭令之宅。

四月甲寅朔，饭后出南门二十里达峄山，循山之西北，绝涧乱石如屋。既而遇道者李志端为之前导，复西北行、游太湖、悬钟二洞，东南行，入燕子岩，仆以病足，与德华岩下坐待诸君之还。晡时，子中辈踵至，国祥且示峄山图腊纸，按图指顾，若仙桥之巨石，七真之西轩，下瞰纪侯之重城，汉相之故冢，一如眼底。如玉女峰、千佛塔尤号奇绝。所至流水修竹、杂花名果，殆若屏面而容缕数哉！逼夕阳下山，迤逦由西北而进达于县之南关，报孟氏诸孙迎于道左，即造邹国公庙庭，奠已，入县，复宴于旧馆，父老请见，为欢饮竟夕。

乙卯，出西门，北行十里，入岗山寺，而孟氏诸孙复携酒至。沿竹径，渡横桥，休于僧寺之静室。良久出山，东北行二十五里达马鞍山，谒孟母墓。北行十五里，达赵山庄，饭孔族家。又十里许，达于鲁城之南，登郊台。台东西五十八步，南北四十步。鲁之台可见者三，是台与泮宫台、庄公台也。不知书云物者何所也，容考之。北涉沂水，由竹亭登浮香亭，亭以梅得名。少北一石穴，茶泉也，亦竹溪书而不名。缅思前辈风度，又有足敬也。

丙辰，曲阜官佐至，以私忌不敢饮。

丁巳，将访矍相圃，会公叔遣其子治同诸官佐具酒馔复至，不果。时公叔抱乐正子之疾。

戊午，从德刚、子中登西南角台，望射圃。圃在归德门里道侧，积土隐起草中，或其所也。台太和四年七月六日，故人梦得之所筑也，窃有感于怀。梦得，元措之字也。是夕，孔族设祖席于斋厅。

己未，辞先圣于杏坛之下，族长德刚族人别于归德门之外，国祥暨德刚之子立之护至兖州西。

呜呼！读圣人之书，游圣人之里，幸之幸者也。然有位者多以事夺，而无位者或恐力之不足也。况以丰镐之西，望邹鲁之远，与南北海之所谓不相及者何异焉！流离顿挫中有今日之遇，伯达既绘为图，且属仆记之，敢以衰朽辞，勉强应命，将告未知者。是岁四月五日，紫阳杨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