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青岛纪行

一走出空调列车车厢的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腥咸气息。
2005年8月29日清晨的青岛，是多云大风的天气。

走出车站，以凌波微步的身形躲过上来讨生意的人群，顾不得放下沉重的行李，直奔海边。
丘陵地形使得青岛的道路总是上上下下，有时面前一览无余，有时也难免近在咫尺却看不见风景。从火车站到海堤这段路，便是微微向高处走，这情形不禁让我一下子就想起幼年的某日，攀上福建的某座山峰并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情形——那时候，便是在向上的过程中猝不及防地与海遭遇。
如今我当然是早有准备。

从火车站笔直走向海边，首先看到的便是栈桥。据说那东西非常有历史意义，可惜我毫无兴趣。8月底的青岛，即便过了旅游最旺的季节，却依然不能幸免于小摊贩和高音喇叭的摧毁，孤单的栈桥上是耸动的人头，不远处可以望见明显是效仿悉尼歌剧院的沿海建筑，我大约已经在很多个城市看到这种仿造品了，它有时候甚至不出现在水边，而是座落在广场之上，不禁令人倍感突兀。难道赵洲桥和回音壁的故乡已经没有贡献现代建筑艺术的才华了么？我掉头便走。
什么海洋世界之类的地方还不止一个，我连半秒钟也没有停留。现成的大海就在眼前，为什么还有人要去那里。我沿着海边的路，信步行走。若不是为了拍照，我坐上号称中国最美丽的公交线317路也是很写意的。那条公交线全程沿海边走，直到最享有盛名的海滩石老人为止，原先都是双层游览车，现在不知为何改成了普通公交车，不过青岛的公交车印象中从来都不拥挤，所以即便破旧也没大要紧。

渐渐地，高音喇叭声音听不见了，人也变得稀疏，拍摄对面的建筑时马路上甚至会连着一段时间都没有车辆经过。海潮声就在耳边，我沿着高处走，隔着树林窥视，不为别的，只因为从来都视大海为家园，而我离家太久，近乡情怯。
很快，我就看见了那些绯红色的岩石，静静地伫立在海滩上，映着苍翠的松柏，暗青色的海水默默洗礼。人工的楼台依石而建，简单而不惹眼。空无一人的望台叫人怅然，若是偶尔有人在上面驻足远眺，他一定不知自己便也成了风景。

当我停步观望的那一刻，太阳从云中喷薄而出，奇迹一般的，云的影子迅速从宽阔的海面上退却，绯红和翠绿刹那间起了光泽。默默地深呼吸，然后睁眼望去：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水天相接处，有轮廓难辨的船只悬浮着。你是看不出它的移动的，但你若是目光移开片刻再转回来，原处却已倏然无迹可寻。

依旧是大风。海滩上一把遮阳伞倒下，随风翻滚。有孩子拎着红色的小塑料桶和白色的小网兜在岩石间跳来跳去。太远，听不见他们的嬉闹或者大人们的警示声。有白发老者蹲在水边，孩子往海里扔石子，老者便伸手指指落水处激起的浪花。阳光下这一幅画面分外祥和。
是的，海之于我，从来不是什么旅游，那是我割舍已久的童年，是后来夜夜入梦的人生。

一直走到太阳西斜，我也走到了317路公交线的终点——石老人。沙滩上，夕阳的余辉退却的速度丝毫不逊于海面上云的影子，而我追逐着光亮与阴暗的那道边界，宛如孩童。
青岛石老人因海上孤单兀立的岩石而得名。傍晚的薄雾模糊了海平线，在黯淡的天色中看去，老人仿佛要御风而去一般。由于翻修，这个海水浴场已经关闭，工地的绿色挡板遮住了大片的海滩。我走到海滩里面去，却发现无论怎么选取镜头，镜头中都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没有了巨大的岩石和建筑的衬托，空旷无边的海滩却在镜头中显现不出它的博大。
索性坐下。看着海潮层层叠叠翻卷而来，声势惊人。却不知那年普吉岛上的朋友，如何面对十层楼的浪头朝自己倾倒下来。我想，那情境一定宛如末日。

还好，石老人是温和的，直到日光隐没我转身离去，浪也始终没有走近我的身前。
莫非你早已不再认得我了？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孩子啊，我曾经无数次在你怀里嬉戏，可如今你我彼此矜持，毫不亲近。

半夜醒来，起身推开窗棂，白色的窗帘随风飘起，潮声立即抱我满怀。
呵，你终于还是认出我了，是的，我回来了，我就在这里。你的怀抱依然那样熟悉，我知道，这一次不是梦境，十年没有漂泊的漂泊，十年没有浮沉的浮沉，向着你夜夜入梦的呼唤，我终于，还是回到了你身边。

良久，我披上外衣，放上肖邦的小夜曲，然后坐在窗前，在海浪均匀的呼吸和遥远的汽笛声中，静候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