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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关下
入关难，一路蹒跚。
古道横嵌于绝壁险涧，慎行其中，只听见碎石滑进坡底的声响。碎石如流，把公元前那几支劲旅的车辙埋藏得很深很深。声响震谷，雄壮了王翦和韩信的军队，也沉重了这脉铁骨峻岭。
沿着战马的蹄印，我一步步走向太行之脊。
绵河比历史上温顺多了，危楼的檐角，长城的垛口，山顶的烽燧，都映在水面上，与游鱼一起雕刻出古老关城的宁静与刚健。就是这样一条河流，坚守在南门外，以果敢和勇气书写了一段背水列阵的慷慨，激越之音一直延续了2200多年。
过了河，有两百米崎岖的石路。石大若盘，光洁易滑，是我走过的最古朴的关道。“京畿蕃屏”的石匾就刻在关道尽头的城门上，该是明人的手笔。按理说，建设这座关隘是为了防范东来之敌，汉的董卓修城垒保并州，唐的张奉璋筑军寨卫长安，目的十分一致。明都北京后，西境出现了蒙古铁骑寒冽的弯刀。紫禁城的安静受到了震荡，冷酷的马鞭随时可能挥舞在皇帝身后的大街上。关隘不得不掉头了，把正门开向西南，希冀通过横亘的绵山、涌流的绵河以及奇险的关口，迫使草原兵卒梦断太行。
我走进了这道正门。正门与街市相连，街市上一眼萧条，灰暗和枯黄概括了所有色调。有几个老汉和三四位妇人从两侧的院子里探出头来了，他们大多是军户的后裔。军人的秉气尚在。每年正月，跑马的程序都不会少，男人们把附近的骡马集中起来，身扮古装，手持物什，在紧密的锣鼓声中环绕奔驰。曾经的军人大概就是这样传递军情的。
街尾右折是关隘东门，门额上阴刻“娘子关”三字。关名大多认为源出于唐初的平阳公主。清人诗文记载，她曾统率娘子军驻防此地。宿将楼里有她的塑像，百姓口中有她的传说，城北还有一泓秀丽的平阳湖。然而，历史上，公主初居长安，后攻户县，再略武功，最后与弟弟李世民汇于渭北，军威所至始终未过黄河，与娘子关均相隔数十州县。其娘子军后来一直留守京师，也从未到过娘子关。作为惟一一个被李渊以鼓吹之礼厚葬的宗室之女，作为军功卓著的开国元勋，金以前的史家不可能持续数百年漠视她东据太行这一辉煌经历的。
“娘子”当是介子推之妹介山氏。此女心系苍生，耻于兄长逼君之举，便在这里积薪生火，以改寒食风俗。她去世以后，当地百姓感念其功德，为之建了祠堂。祠旁有泉，每遇妇人艳妆彩服经过，必兴云雨，因而更名妒女祠。在中国古代，“妒”是恶德，以妒名祠是对介山氏的不敬，金代以后再次更名，唤作了“娘子庙”。关以庙名，相袭至今。
穿梭关内的，主要还是男人的身影。裴度和韩愈也许不曾想过，在关隘的志书中，他们的步履竟是如此轻淡。一个是历任数朝的宰相，一个是执掌军务的重臣，二人胸怀大唐，为消除割据势力耗尽了全部心血。宣慰幽州兵变，裴度半年未果，韩愈临危受命，两位中央特使相遇关内，灯影下不禁同悲同戚了起来。铮铮关城，淹没了无数旌旗，却挡不住沙场宿将的声声哀叹。无奈与迷茫，一点点地渗进了老墙，在夜色中渐渐凝固了。
古关依旧厚重，尽管有一个灵动、柔媚的名字。
作者：曹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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