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宁市区开车出发,向西,再向西赶路,寻觅的是永新区远郊富庶村这一片青山绿水,纵贯西大明山脉,数的便是更何山这一带。 车开到旧渌厘屯,在距南宁六十七公里的地方,再往前开,车已无路,车与司机留在山脚的村落里。我下了车,履着兽的爪痕,向着心中想要的那座山前行。 在这秋冬交接正浓的季节,更何山是无与伦比的美丽而殊胜的绿地,深秋并不能使它而枯落,茂盛的板粟果园地一直向纵深延展,使得更何山永不枯瑟永不失壮阔。两厢起伏绵绵的山峦如屏,插花水库在纯粹的蓝色天幕下莹莹光闪。 更何山,在它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富庶人不曾创造过它;当鸿蒙初开,富庶人在文明的熹微中走向了它,从此就拥有了它并受用了它,并用这样一种板粟果树将它打扮成绿色的世界;更何山,沉沉稳稳地驻扎在那块西大明山脉的土地上,绿了这一方方镇,美丽而凝重。富庶人以自己的生存方式和追求痕迹,在有意无意间装点了它,丰富了它,把它布置成了壮美时空中的绿色自然环境的艺术品,使富庶人可以在这方镇上写下属于富庶人自己的历史。 高山深壑间,大地旷野上,就这么一线山道、一条溪涧、一座木桥、一壁崖石、一间小庙、一个山村以及行走的游人,便使寂寞的更何山顿时生机勃勃起来。而村庄后山坡上的那些土的、洋的,本地的、良种的,新种的、老种的,纵横交织的、鲜艳夺目的,都因栉风沐雨而褪了色的各种板粟,由于经久不息地感应了人与自然的精神,从而格外地具有魅力。那些板粟在猎猎的秋风中起舞,使荒寒了多年的更何山神采灵动飞扬了起来,并由此而富了这一方的庶民。 富庶人种板粟的历史源远流长。今天旧渌厘屯后山中所见到的本地板粟,就出自于富庶先民们之手。这些粗糙的形象化了的历史档案,应当是这片土地上现存的第一批板粟。千百年来,由于富庶人为绿色的大山所笼罩,对这种果树也不免充满了强烈的本地意识,从而超越了本意中的功利初衷,不期然地获得了独立的审美意味。 “更何山就是这一座山吗?”我问陈大伯,那个看守自己所种板粟并与板粟一起生活的老人。 “是的。” “更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他抓了一阵头,忽然又高兴地说,“哦,听老人的老人们说,大概的意思是从一更天走到一更天才能走到那座最高的山峰吧,所以就叫更何啦!”用半壮半粤半普通话来解释。 我相信他的话,虽然从这里看更何山顶似乎很近,一抬脚便可走到。看似近实则是很远,真要走到那山顶,确确实实要走上二十四个小时才能到达。天空澄清无物,山径寂寥无为,阳光与秋风都凉爽千种,当山坳里吹起一阵秋风拂过板粟果园时,我视觉到那就是从更何山峰顶上吹来的。我对这一片大山进行了眺望,如果我的视觉就是一种物质的话,那么历经着数十次扫视过的景物,已将我的目光作数十次的叠加,且早已就充满了我的信息了。 想到这一点,真就令我满心地升起了奇迹感,我在漫不经心时其实正在有所作为,即便将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我,作为物质存在的我的目光也将永远存在于这一片绿色的更何山之中,任由后来者的目光交织重复其上。 这其实是一片万物有灵的空间,是一种双向的交流,一种相互的作用:扫视与被扫视,接纳与被接纳。我与这神采灵动飞扬的更何山、插花水库、万亩板粟园、富庶之间拥有某种神秘的联系与感应,先是我在阅读它,然后就去占有它。晨雾刚从山坳缓缓漫散,缭绕于山坡上苍翠的百树之间,百树各自依附自己的脾性,占据着崖岸,落籍于峰顶,彼此相无事,同样在时间的流域里各推衍各自的情节,以至于行将枯萎的老粟树旁边竟住着一棵猛抽绿叶的小龙眼树,龙眼树的绿叶不能阻止板粟树的枯叶的飘落,如同板粟树的落叶不能启示龙眼树的未来。更何山在那里只是静默,生与死、荣与枯的故事全都在里面了。 当秋阳高照,面对翠峦的大山和遍野的粟树,我想无论是在喧声沸天、城尘弥地的南宁市街头,还是在拥挤而又落寞的公共汽车站;是在异乡中凭窗而望,还是在扼腕奋臂、抚胸欲狂的大痛之际,我想要的便是那座四季常绿的更何山。 是富庶人的,无论是在眼中,还是在胸中,是男人、女人、老人、儿童,打从心里想要一座满山都是板粟果树的更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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