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丹麦日记-西祠胡同

丹麦日记 2006/04/13

昨夜只睡了三个多钟头，好在睡眠质量不错，早上五点多爬起来的时候，看似不见憔悴。

喝了两杯黑咖啡，随便啃了点东西，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我还特意描了描眉。然后在六点钟，拖着箱子向公车站跑去。

这一路小跑，导致现在火车上的我不停咳嗽。

火车准时在六点三十三分出发。缓缓启动的那一刻，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心里暗暗在说：小楚，你可真够矫情了。

可是每一次旅行，其实都是一种告别：告别一个城市，告别一个时间段，甚至告别那个时间段里曾经的自己。这一切，教人如何能不激动呢？

MP3里，男男女女在哼唱着，而我的世界一片寂静。

火车飞奔，偶尔闪过天边的一丝朝霞。这美好宁静的清晨，你是否在为我送行？

九点五十四，第一班火车准点到达汉堡。中间有三刻钟的转车时间，我拿出相机准备在火车站周围随便转转。

汉堡果然是个大的港口城市，城市规模人一出火车站就能感受到。不巧天公不作美，此时的汉堡正被一阵细雨笼罩着。还是草草拍了几张照片，多少算是意思。可怜我的雨伞顾及不到箱子，而照相机镜头也屡屡被淋湿。

但是我很高兴。走在陌生的街头，走在那样有些阴郁的天空下，心里反而比以前在自己的城市更坦然。我一直在微笑，感谢这个旅行的中转站带给我内心的一些新意。嗅嗅，海港城市的空气，干净舒服。

结果我这一惬意，一流连，下一班火车差点儿没赶上。拎着箱子又是狂跑又是爬楼梯，好在最后一分钟时冲上了火车。

我喜欢坐火车的感觉。当眼前景物不断后退时，你会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追逐什么，甚至，追逐的可能是时间。而在这种追逐中，你还可以将思想抛于九霄云外，暗暗打量玻璃窗外的那个世界，或者就那样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不闯入任何人的世界，也不被人闯入你的领域。

十三时十一分，火车行至Padborg，已经是属于丹麦的领土了。

一下火车，居然迎面扑来一阵浓臭的马粪味。后来跟彬提及这一段，他说，那基本也属于“丹麦特色”了，因为这里的农业是很发达的。

转乘上去Fredericia的一列只有三节车厢的小火车，昏昏欲睡。这里的铁路已经属于丹麦公司管辖，火车车速不快，但是座椅设施都还是不错的。

丹麦，我来了。

窗外，阳光执着地透过层层乌云照射下来。春天的丹麦，温暖吗？

在F市最后一次转车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火车的几节车厢因为目的地的不同被作以划分，结果刚好和站台上的指示相反。

车上人很多，我拎了箱子找车厢。检票员过来查票，我问她，会德语吗？她说，说英语吧。之后告诉我就呆在原地，那节车厢将去往奥胡斯──我此行的终点站。

彬在奥市的火车站接我。远远看着他，红色夹克衫，蓝色运动裤，一顶黑色的牙舌帽，相貌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丹麦的天气与我所在的德国南部截然不同。因为奥市地处半岛，城里刮着很大的风，而这恰恰是我在德国几乎没有经历过的。我穿着一跳牛仔裙，一件白色T恤，外面套了见黑色毛衣，结果在丹麦的风中瑟瑟发抖。

彬问我，第一感觉丹麦人怎么样。我说，不太喜欢，与的国人的井井有条总是有些不同。火车上很多青少年在大声喧哗，而一个年迈奶奶拎着箱子时，居然没有一个 年轻人上前帮忙。彬说，在丹麦，没有男人要照顾女人这一说，因为北欧的女人，从能力上来说是很强的。吐了吐舌头，我还是继续做我的中国小女人吧。

到了彬的住处，先塞了几块曲奇饼干。丹麦的曲奇饼果然是很棒，不过这里两三欧元的东西，在国内居然可以卖到一百多人民币，总是教我不太能理解。

彬的住处有些简陋，但我看得出他对生活比较满足。没多久，他就忙着在厨房里为我做吃的，并且对哪个菜都不觉满意。他说，我就是叫你来尝尝我的手艺，结果今天还没做好。他说，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饭后就在跟彬聊天，我谈我遇到的人，发生的事，他说他发生的事，遇到的人。时间，岁月，虽然带走了我们脸上曾经的稚嫩，但是朋友间的心，却未曾有过改变。

这几年，我们都遭受过一些挫折、打击，然后都在这些挫折和打击中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更加肯定彼此的心性，然后，成长。

彬依然象个大哥哥，但是他只会提醒我，却不愿再过多去建议，毕竟谁也不能替谁的生活做决定。彬拿出五百克朗递到我手上，说是算我这几天的零花钱。大概折合 人民币七百块。我一点也没有推辞，便收下了。不喜欢在真正的朋友面前为这些计较，我们早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有些推辞只会让人感到生疏。当然彬将
我此行的交通费也报销了，还一个劲儿跟我说：你不用替我担心。

从以前到现在，似乎我总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女孩，一直被朋友们呵护着，保护着。他们为我挡风遮雨，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和温暖，然后静静等我长大。

我喜欢和彬说话，我喜欢这样毫无隐瞒的倾诉，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坦坦白白的对象。

感谢这个世界。感谢有春天的丹麦。感谢彬在。

丹麦日记 2006/04/14

丹麦的第一夜，睡得极安稳。虽然夜里偶有传来地板上彬的轻鼾声，但却让我感到踏实无限。

彬上午给我做了炸鸡腿，用肯德基的方子，他一直记得我喜欢吃这个。呵呵，又学会一道高热量的菜。

因为外面着实寒冷，我们打算中午出门后就在这个丹麦第二大城里转转。

丹麦的天气果真如彬所说，象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天上乌云层层叠叠，但是太阳总是更倔强地趁着空隙照射下来。

彬说丹麦的云很美，果然与我以前见到的都不同，仿佛离人很近，触手可及，又因为如此，多多少少容易让人感觉压抑。彬也曾经告诉过我，冬季的丹麦，自杀率是很高的。

我们先去了老城公园。公园里的春色，真的教人欣喜难忘。成片的绿草地，小溪中几只拍着翅膀的野鸭，加上旁边小孩子纯真的脸，构成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景色。

我喜欢为自己的足迹留下纪念，于是照相机一直没得歇。

天气时阴时晴，但是心情却未受丝毫影响。这块地方，这个时间，给了我足够自由的空气，让我真的想要张开臂膀去飞翔。

从老城公园出来，彬说，我带你去海边吧，你应该也很久没见过大海了。

丹麦的海极干净，蓝蓝的与天边的乌云相接，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美的海。海的味道其实也夹杂了家的味道，倍感亲切。

在海边，下了一场冰雹。白色的晶体打在沙滩上，最后变成一个个小坑。照相机没有浪费，我想这也算我在丹麦的一次经历。更没想到的，是在海边见到了彩虹。一天之中，冰雹，彩虹，别样的云，几乎都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得那么真切清楚。美丽善变的丹麦呵，我快爱上你了。

傍晚时分，我们又转去市中心。几个大教堂门前大致看了看，感觉与德国街头并无太多不同。

不过我不太欣赏丹麦的建筑。很多红砖房子甚至没有上漆，让我觉得太单调。但或许，丹麦人偏就认为这是朴素原味加自然吧。

晚上回来很累，饭后就躺在床上跟彬聊天。他说我这个女人太奇怪，感情太丰富，思想太复杂，跟我笔下表现的成熟似乎还有差距。他说曾经跟很多人介绍过我的网站，我的《留学初年》。他说他对别人说，我的很多经历教人感动，也促进了我的成长。

彬啊，其实你们这些朋友，才是这个世界的温暖所在，才是真正教人感动的。

我爱这种做孩子的感觉，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做那个许多年前的自己，享受着被他保护，与他分享。

十点多，我已经睁不开眼睛，就那样和衣睡了。

心平静了很多，一些事情渐渐有了眉目，慢慢有了决定。我喜欢这样，有一段缓冲时间来让自己想清楚。

彬说我有洁癖，有一些心理障碍。他说的我都不否认，可是却又不觉得是多么可怖的事。每个人的心理都不可能百分百的健全，只要我没有低迷，只要我还会灿烂，障碍就障碍吧。彬说偶尔要控制，我却真的有些不以为意。

丹麦日记 2006/04/15

今天是周六。平时的这一天，彬要在凌晨两点出门，骑着自行车送晨报。这是彬的工作。

但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晨报，夜里就已经开始分送了。看着彬，我觉得他比我辛苦很多，可能作为男人，多少总是有些女人没有的压力吧。做人，都是那么不容易。

彬昨天跟我逛了一天很累，又因为最近复活节，原本的送报工作顺序有些打乱，他昨晚打了很多电话也没能确定下来今天是否还要工作。

于是小小偷了一个懒，彬决定今天不去了，好在上午跟我做点吃的，去另外一个小城转转。

结果早上他的手机一直在响。彬很无奈地接了电话，然后在七点钟，他推了自行车出门去了。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静静地写着这些不知所谓的字。

今天看起来天气很是不错，终于乌云不再，外面是纯净的蓝天白云，和煦的阳光，偶尔还伴有不知名鸟儿的啼鸣。

丹麦真正的春天才刚刚开始，除了草地已绿，花儿已红，很多树木其实才刚刚显露出属于春天的生机。从彬的窗户向外看去，一片草地，许多树，让人觉得很自然，心旷神怡。其实人有一颗善感的心真的很好，你会发现这世界上到处是风景。

上午，彬送完报回来，开始跟我张罗着做茄盒。我说这东西我有几年没吃过了，他说，很简单，来，我教你。他一直觉得我还是那个不会自己做饭容易饿着的孩子，索性我也就多多依赖他一下，顺便解解馋也好。

午饭过后，我们买了火车票去往附近一个叫Silkeborg的小城。彬说他曾经路过那里，很美的一个地方。

那座小城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被几个湖围绕的城市，伴着天上雕塑般的朵朵白云，湖光山色，不由你不惊叹。

气温已经有十几度，我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好。因为有海风，身上虽然被晒得暖暖的，腿上却还是好像有些凉。

小城的湖边，一群摩托车爱好者正在集会。全部黑衣黑帽，配上干净踏实的坐骑，酷。

丹麦的云真的很美很美，几乎成为我此行最大的收获，也肯定会让我终身难忘。

蓝天下的层层白云，有序的排列着，互相平行却似又彼此依附。走在这样的天空下，我仿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丹麦是个童话王国。那些云彩会带走你所有的思绪，在某个时刻也将你变成小小的一个精灵。

逛了逛丹麦的超市，物价高得令我咋舌。但是折扣超过一半的咖啡还是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一样一份，箱子被我塞上了差不多三公斤的咖啡……汗一下，估计半年多我是不用买这东西了。

彬在半路上拣了辆看起来蛮好的自行车。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躺在草丛里，车链有些生锈，但是基本上还是辆好车。彬说，丹麦的街头经常可以拣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说我在德国的城市基本上没有这种好事，却又发现这也是留学生切切实实的一种生活。

晚上快八点，坐上回奥市的火车。天边夕阳西下，火焰般奔放的红，让你不能不跟着激动。

彬在夜里两点又要出门送报。陪了我一天，他人已经累到筋疲力尽，却还是撑着给我做鱼香肉丝。本来想跟他一起去送报，这样会相对减轻他的一些工作量，结果因为他怕我劳累，执意将我留在了家里。

丹麦日记 2006/04/16

很疲倦，早上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彬外出送报，我洗了个澡，开始洗昨晚留下的盘子，准备材料做蛋炒饭。

彬回来时已经累得不行。我让他坐会儿，他说骑车太久已经坐不下了。送报听来是件轻松的活儿，可是连续几个小时推着沉重的一摞摞报纸，挨家挨户地走，确实也没有那么轻松。若是彬的母亲看到他现在象头驴一样在工作，一定会心疼坏的。

吃了早饭，彬的头刚碰上枕头就打起了鼾。睡之前，他还反复叮嘱我要把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化冻，今晚要多做些吃的，还要为我明天的归途做准备。

因为复活节假期，许多商店不营业，打乱了彬本来想带我逛街买东西的计划。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从阿拉伯人开的市场里买了不少吃的。于是我的箱子里又被塞上了五个大芒果，几个辣椒和一些零食。

我们在步行街上又转了转，之后转车去了丹麦女王在奥市的夏宫。这小小的宫殿从外表看来绝不奢华，只是大门口规规矩矩迈着正步的士兵，让你知道这不是普通人的宅子。

皇宫后花园有很广阔的草地，相信真正的春天到来时，配上丹麦独有的蓝天白云，绝对是极美的景致。

草坪上有一处给孩子玩的小小的游乐场，有简单的滑梯、秋千之类。我非要坐在上面让彬给我拍照，并对他说：说不定丹麦王子小时候也曾坐在这上面过呢。

彬大概对我脑细胞的活跃感到有些无可奈何，他看着我，说：你们女人是不是天生就爱把自己想象成公主？

回来的公车上，彬终于淡淡地告诉我，他在丹麦递签证申请时遭到了拒签，移民局要求他限期离境，他现在正在等最后的申诉结果。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彬是个好人，是个肯努力，有责任感的人，是个有目标有理想的人。出国三年多，他经历了很多艰难的处境，并且因为一直拿不到签证，这三年多来他一直没有回过国。他很少跟人提及这些不愉快，更多的，是一个人默默忍受、度过。

包括这一次，他在如此大的精神压力之下，依然顾及我的感受，怕我的情绪因此受到影响不能在丹麦玩好，所以他在我临走前一晚才很淡然地告诉我。

都是在国外的学生，我自然明白那一纸拒签信会带来多么大的失望和沮丧，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彬这么急着要我过来走走，他是怕他以后不会再呆在丹麦，怕我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可我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担心，我更多地希望让彬看到的，是我对他的信心。

我对他真的有信心。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他是为数不多的让我非常信任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我认为的好人。可是，倘若真的有上帝，我求你也为彬加油！

晚上回来，彬忙着腌鸡腿，给我准备明天路上吃的，我则和面剁菜忙活着包饺子。

十点多才吃晚饭，我们都很疲倦了。聊了一会儿天，感叹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人情冷暖，就各自睡去了。

丹麦日记 2006/04/17

丹麦，春天的丹麦，今天我将与你告别。

彬，好朋友彬，今天我将再与你分离。

十点多出门，好在偶有超市开门，买了两盒丹麦点心，一盒糖，算是临走前的纪念品。箱子已经很重了，被彬拖着，跟在我身后。

火车站，我们拍了几张照片。临上车前，彬忽然从兜里掏出一百欧元，执意要我带回来用。我拒绝了。彬的工作太不容易，现在的情况也很需要钞票。更何况，他那么节俭省下的钱，我有什么资格接受。

我说，彬，我现在是挺穷，可是我从来不会跟你客气。这次来，吃的带的我没拒绝过花你的，我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但这钱，我真的不能要。

彬最终见我坚决，没再勉强。而当初他给我的五百克朗，我把剩下的不到两百块还给了他。朋友啊。心啊。这世界，你会为这些纯净的东西动容吗？

彬走了。我从火车的玻璃窗看到他上了滚梯，离开。

眼泪忽然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掉。

朋友啊，为何相聚总是匆匆，为何孤独的我们又那么需要彼此的陪伴，为何道路曲折，我们拼命跑却始终不见灿烂阳光。

二零零六年四月的丹麦，带给过我欢愉欣喜，却未曾想，最终还是留下了丝丝惆怅，点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