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风雨明故宫

一

生活在南京，住所又恰在明天子脚下。梦中醒来，顿失魂魄。雨打窗玻风充耳，眼前一片荒凉。童丁、和尚、乞丐、小卒、将军、天子……一一向我走来。让我深感：

人生似戏，江山如梦！

于是决定，天亮了就去明故宫，凝视废墟，沉思人间的荣与辱，爱与恨，富贵与贫贱，峥嵘与世俗！

雨未停息，正对故宫，由南向北，缓缓移步。这哪里是故宫，感悟不到雕栏玉砌的尊贵，寻觅不到飞檐翘壁的高雅，体会不到龙生九子的福祉。这是废墟，这是“养在深宫人未识”的废墟。如果没有洪武门，今人哪会知道自己身处的竟然是皇城；如果没有“外五龙桥”的外御河，今人哪会知道自己脚踏的竟然是御道。皇宫的富贵堂皇、壮丽宏伟早已退出历史的上空。再也找不到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锦衣卫、六部、宗人府……

脚踏着“内五龙桥”，我的身体在清晨的寒气中颤抖。宁静中的废墟，满目凄凉，杂树林立，怪石满庭。所有的“龙气”早被风吹雨打去。看着或巨或微的乱石，石纹早已模不可辩。也难怪康熙皇帝南巡时叹息道：“顷过其城市，闾阎巷陌未改其旧观而宫阙无一存者，睹此兴怀，能不有吴宫花草，晋代衣冠之叹耶！”走过午门，一条马路横穿其中。探问老者才得知，当年为迎接孙中山先生的灵柩而修建的中山东路和逸仙桥。于是，故宫遗址一分为二。

穿过马路，一座宫殿显于眼前。楼阁森森，金碧辉煌。一看并知这是后人修建的。绕过宫殿，迎面而来的是三大殿基，分别有石记之为“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清晨的故宫宁静无声，依稀可以看见一代大帝谨身上殿，召集文武大臣共商国是。

后宫的妃子早已随着历史的尘埃飘散无踪。武英楼变成了酒楼，东宫、西宫变成了现代人生活的居寓。脂水粉香，欢声笑语在无形无音的清晨忽隐忽现。我伫立在故宫中央，远眺紫金山的架势，千古难移。历史的天空从蔚蓝走向浑浊，又从浑浊走向了蔚蓝。

二

六朝金粉的金陵，素有“龙盘虎踞”的气势，王侯将相历来青睐。然而，纵观整个历史，在此建都的都是短命王朝。那么，朱元璋为什么偏要在此建立中都呢？并且选择了一块地势低洼处来让这条龙居住，此举乃是历史上的唯一。

历史的经验告诉人们：“有天下者非都中原不能控制。”当年，儒臣建议选择“龙盘虎踞”之地为上。然而，朱元璋眼看滚滚长江东逝水，应天府偏于中华之东南，怎么可能坐稳江山？左思右想，选都好象比打江山还要困难。最终决定，故乡临濠（即安徽凤阳）建为中都。于是乎，建宫殿、修城池、扩街道、架桥梁……凤阳交通闭塞，农田荒置世人皆知。百姓得知天子将至，欢呼雀跃。鸡窝迎来了龙凤。然而，不到一个月宣布中止建都，“以劳费罢之”。一夜之间，凤巢又做回了鸡窝。为何？亦或工匠使用“厌镇法”让这位天子大怒，亦或政权初握，不适奢侈。

凤阳乃帝之乡而非帝之都。在今人看来，放弃凤阳建都也不足为奇。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凤阳午门须迷座、蟋龙柱础雕却远远比南京、北京的华丽。更难以深究的是为何要先建后弃呢？帝王大业，风风雨雨，都城建设岂非儿戏？只一句“以劳费罢之”了得？更何况南京大役已经兴起，凤阳也成为王公将相习武练兵、勋臣致仕的后花园。

稍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刘基以“博通经史，于书无不窥”著称于世，其雄才大略令世人惊叹骇闻，上验日月之光华，下发三军所往无不克。然而，他却为天子卜宫了一处低洼的湖水中。自古以来，“圣人之处国者，必于不倾之地。”刘基的这一举措令世人难解。也许，朱天子是道家虔诚的信徒。相传，当时有位疯道士每遇朱元璋便指地画圈，口道“打破一个桶，又建一个桶”。那桶是国家，是金陵旧城墙，还是什么？只有天子知道，便认为这是“天意”。他的思想深处信奉天意，笃信不疑。

故宫啊，风雨飘零中的故宫，既然建宫占卜的文化让你在这里诞生，为何皇权思想和封建文化又让你在这里沉睡？面对废墟，是诅咒还是寄情；是凹陷还是凸起；是葬送还是新生；是漫漶还是清晰。或许，只能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