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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一九七七年春天的建水之行:

2007-07-19    

一九七七年的春节,我去在我们村里教书的恩师沈志礼家过节。按当时的行政设置,他的家在建水县东坝公社中所大队田军营生产队。

由于我们村“山高皇帝远”的地理位置,再加上那个时代本身的封闭,村里出远门的很少。出过远门的无非是去外地参观的少数干部和一个当兵的。我以十三岁的年龄,出趟建水,已是无上的荣幸。我们边疆的老师,那时有不少是内地来的,建水的尤其多。只见过老鹰飞翔的天空,只见过麂子跑过的山岭,那么大的建水,我们还以为是一个村子。许多老师说他们是建水人,我们同样误认为他们来自于像我们哈批这样的一个寨子。

红河到建水的班车少,坐车的人相当拥挤。通过熟人提前几天就得买好车票。老师们作为成年人,我记得一张车票是四块三角钱,我呢,没有票,不知老师是以什么办法,弄到了未成年人的半票。我们天不亮就起床了,黑灯瞎火的,虽然按节令算是春天了,但冬天多半还没有走,天冷得像拿簸箕筛米。车站塞满了想家想得恨不得大哭的在边疆工作的内地人。一人吃一角三分钱一碗的卷粉,在冷风和人群中东插西挪大阵后,我们走出了旧得不像车站的车站。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班车,我不知道车往哪个方向走,要走多远的路,以稚嫩的年龄,只模糊觉得车上的人们虽像一窝鸡塞进狭窄的笼子,却被远处的那个家和亲情牵动着,说话的声音都仿佛乌云被一阵雨洗涤过,比在车站明亮多了。只觉得路凸凹不平,车子癫簸得非常厉害,一下是公牛斗架般的猛磕,一下是歪几古扭的摇摆,我不敢睁开眼往窗外看,紧紧扶住座位上的铁栏,提心吊胆的任车摇向目的地。争气的是,车上的有些人吐了,五脏六腑都像要拉出,我除头有点晕外,却安然无恙。

红河到建水的路并不远,但车如老牛爬坡,走得漫长。当我们觉得骨头都抖散,自己也像车子疲惫时,一片只从电影里见过的坝子在眼前豁然展现。老师说,建水到了。建水城比红河县城迤萨大多了,房子摩肩接踵,街道纵横交错,行人川流不息,车子奔来跑去。我犹如进入了一个梦中的世界——这是电影和书本里的不可思议的世界,原本以为那些世界都是假的,骗人的,殊不知,我真的置身其间了。我眼花缭乱,不禁揉了几下眼睛,想看的更真真切切些。这是我刚进入建水城匆匆忙忙的路过街上时看到的最初情景。后来在恩师的带领下,逛建水城时,我像打开天眼一样,方知开始望见了人生的广阔天地。

沈老师的家离县城不远。坐马车或骑自行车只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坝子里,一个大村庄,周围也环绕着大村庄。这里跟我们地方完全是两种天地。我们住在山上,村子在茂密的森林的簇拥下,溪流淙淙,鸟语啁啁,清一色的茅屋,在鸡鸣狗叫中如世外桃源般宁静,寨子脚下是从河谷一直沿山坡而上的层层叠叠的梯田。这里,房子近似傣族的土房,平展展的田,谷子收完了,被绿色的蔬菜填满。东西,我们是背的,这里是挑的;我们干活路远,且山高坡陡,每天大汗淋淋,包晒午饭冷饭,泉水下饭,这里,出门就是田地,肚子饿了回家要怎么吃都可以。

沈老师在家排行老大,弟妹多,大兄弟大妹子以外还在读书。一家有个人吃皇粮,尽管在边疆,拿的钱不多,毕竟在村里也是比较体面的家庭。他的教师身份,暗地里边激励着弟妹们努力读书。加之有所中学又在村里,读书方便,弟妹们的苦学劲头很高。每天放学后,他们就帮家里做事,浇菜地,搓山草,挑水,做饭,等等。

他的父母还不算老,虽不干重活,家里家外的事仍拴在心上。父亲每天在一定的时间,总是提着小篮子和小锄头,去街上勾牛粪猪粪。别小看这个不起眼的举动,它们要喂肥多少庄稼地,为一家人的生计抹上清香。母亲则围家里转,把一个无数人张开嘴巴要吃饭的家庭,以细心、勤俭、能干的中国妇女的慈肠,把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理的顺顺当当。

我们家父母恩恩爱爱,从不为某件事情相互埋怨,更不会脸红脖子粗的争吵。日子艰难,儿女们却在良好的家教熏陶下,读书用功,待人处事不去鬼扯羊肠。

内地的这家子,在与我们完全相反的生活环境,以及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像我们家本本份份地迎送着每一天的苦苦乐乐。

我的到来,他们表示出莫大的惊喜。他们从来不曾接触江外的少数民族,更对历史上由于弱小、没有地位被称之为“老窝尼”的哈尼族十分陌生。我的恩师在红河工作了数年,会说比较流利的哈尼话。经他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他们对哈尼族、我的一家、我本人,有了善意的了解。我那时读初中一年级,汉语说的疙疙瘩瘩,加上胆怯与羞涩,一般不主动说话,不得不说时就那么几句。但他们都爱问我,边疆如何如何,哈尼族怎样怎样。我不过是牛背上才下来的娃娃,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偷别人的东西被当场抓住似的,满脸是燃烧的火焰和受惊的心跳。每当这时,我的老师劝他们:“他还是小娃,问那么多的事干哪样

我们地方的汉族过春节相当热闹,从初二开始,四周的其他民族的亲戚、朋友,都把春节看作走亲串友的良辰。除脱不开农活的以外,都来汉族家过年。连续几天,汉族村子美酒佳肴飘香,亲情友情浓烈。反过来,其他每个民族过年时其盛情亦如此。

我想不到的是,老师家的春节却是冷清的,内容不外乎鞭炮声、地上铺松毛、祭献、增加可口垂涎的菜、新衣服、节日的悠闲,没有客人结队而来。而过年,热闹在于,俗话说的,有吃没吃,亲朋好友相聚,把心摆在桌子上,不能喝的多吃菜,能喝的醉几次。后来我才明白,内地多为汉族,不是汉族的已被脱化,大家都过春节,客人自然稀少。

既是过春节,菜确实丰富得忙不过来。大家都叫我多吃,我因为还不懂得谦虚,像饿昏的叫花子一样,筷子不停,嘴巴不停,搛最勾引口水的菜吃,而所有的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菜。

我承认,这里有“隔锅香”在作怪,也含有当时生活困难惯了,多少日子嗅不到油味的因素,所以,一有好吃的,胃口马上打开,直往肚子撸,撑得像胀鼓。

刚到的那几天,我总是听到很有规律的“哇哇”或“呜呜”的狂叫,声音又大又刺耳,在不注意时会吓得灵魂出窍。到底是什么声音呢﹖每次听过后,我都要反反复复问自己。这种声音离我太遥远了,翻遍记忆也没有准确的印象。我的知识和世面空空荡荡,以一双听鸟声鸡啼声马嘶声狗叫声山歌声的耳朵,叫我去猜,等于登天和上吊。按常规,那家伙狂躁的时间要到了,我躲开人,站在某处,四处张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跟我捉迷藏。那家伙真准时,突然吼起嗓门,要把人吞噬的恐怖样。听来是附近,但看不见它的踪影。我的自尊促使我不好意思问人,甚至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有天,我想起一个办法,往这个怪物狂叫的方向去找。于是,在特定的时间内,我边走边回头看准回来时需要辨认的标记,从一片片田园穿过,遇着人故意表现出镇定自若,生怕被别人识破我的身份。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在我还来不及作好心理准备的时候,随着震天动地的“卡嚓卡嚓”的巨响,一道滚滚的浓烟在半空中旋转,接着就是“哇哇”或“呜呜”的声音,那怪物就从我前面几米的地方跑过去了。原来是火车多少年后,我都会感到可笑。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一位少年,穿着皱皱巴巴的几角钱一尺布的衣服,脚蹬打补丁的解放鞋,打直充满好奇的目光,像在荞子地里撵野兔,颤颤惊惊地寻找着那原来是钢铁做的怪咪时气的巨虫。

春节假是一个月。我作为老师家的一位小成员,闲是闲不住的。刚好家里有一条强壮的公水牛,这下可以省一点他们的事,我也有事情做了。我对牛,特别是对水公牛,有很深的感情。我还没有断奶水。就跟村里憨拉着“小鸡鸡”的伴们,在牛背上爬上爬下了。

每天早饭吃的早,九点十点吧,吃完饭后,我骑在牛背上,慢腾慢腾的从村子的石板路上,摇向村背后的田园。和我们地方所不同的是,建水雨水少,土地又干燥,春天虽己来临,草木还没有大片的嫩绿,只是有的小草正从冬眠中睁开睡意迷糊的眼。到处是菜地,牛不能乱放。所以,我得随时跟在牛身后,帮着牛四处寻觅可作食物的零星的叶子,或者,捡拾收割时遗漏的稻草。水牛在人心目中的地位高,但从来没有养成贵族的奢侈习惯,其实也没有条件享受荣华富贵,它们是“劳其筋骨”的人民。正因为水牛吃的简单,只要填饱肚子就行。出来几个小时,好吃多吃,不好吃也吃饱,随遇而安。

有些不栽菜的田灌满了水,以我的经验,应该有泥鳅、黄鳝才对。等牛解决了肚子问题,我把牛拴在树上,钻进田里,往埂子、石头缝摸索,抠凭直觉判断会有黄鳝躲藏的小洞。当地人不拿这滑溜溜的野物,我有时可捉到二三十条,用小绳子穿起来提回去。家里人不曾见识这种技艺,对我的本事有些吃惊。实在说来,在天暖水清田闲的季节,我们边疆的晚上,许多人打着火把,有的提汽灯,跑片片的梯田拿野味。我的老师对这方面可见多识广,向家人眉飞色舞的吹了一大通种种情趣,与此同时,把我抬高,表现他的赞赏和疼爱。

要是看见附近放公水牛,我故意却装出无意地让我的这条去接近。我的目的是让它们角斗。看水牛决斗,是我从三岁起就非常欣赏的节目,也许我后来形成的豪情和男儿的不服输的性格,就跟小时候有缘的这种残忍而又血性方刚的游戏不无关系。可能内地的牛受教育的程度稍稍高了些,或因为这平坝温柔的躺着,不像大山那样威武雄壮,那空气中呼呼刮过的野性,不适宜在这儿生长,公水牛碰面了,像俩个绅士彬彬有礼的谦让,即便有一方带些火气,也动不起玩命的事来。不同于山地的公水牛,狭路相逢决一死战不要说了,就是被人赶着相遇,彼此都要惹出深仇大恨般的火星。

这些汉人的水牛,如同它们的主人,安分守己,只想劳动,恪守着劳动的美德。

春节打开了春天的大门。

可这里的坝子,挤满了村庄、人群、田园、道路,树木少得像寒冬讨饭的乞丐般可怜。就像节日总是从孩子们身上的新衣服提前预告一般,春天总是从树木绽开花花绿绿的微笑开始。明明春天已经乘着和风细雨,在眼前的任何一个时刻抵达家家产户、草草木木、树树枝枝、田边地角,这里却看不到春天的景象。我的故乡,可是漫山遍野的红彤完了,空气像洗过了澡,每一缕都飘浮着清香。

吃饱了的水牛,什么心事也不再有,心满意足的躺着晒太阳。它晓得我是陌生人,但不知我从哪里来。它只懂汉语,我流利的是哈尼话,我们无法深切的交流。它不像我故乡的水牛,只要我吹声口哨,会抬起头打招呼。

但我想,它会感激我的是,少年牧人总要想方设法割些青草,拿回去做它的晚餐。

老师家的门口,有几棵枝繁叶茂的米石榴树。

那时的乡村,无论内地边疆,麻雀密密麻麻,跟人相依为命,它们密不透风的鸣叫声,使村庄的暖和是那样的实实在在,每一声传达出的都是伸手可摸的“幸福”,宛如沉甸甸的果子。

差不多公鸡催促天地起床的同时,像士兵般守时和动作利索的麻雀,叽哩啾溜的出操了。此时,我还缩进睡眠深处,左翻右翻的舒服死了。好像有谁的熟悉的气息喊我不要睡懒觉。是麻雀

米石榴树上,全糊满了麻雀,分不清哪是叶子,哪是麻雀,“啁啁啾啾……啁啁啾啾……”那越密越铁的声音,拿棍棒掏,掏不漏一丝缝隙。如果刚好勾破了声音,彩霞似的歌声清亮清亮的溅湿了我的目光。

没有人伤害麻雀,人从它们间路过,它们如同正在玩兴上,故意让大人知道他们是快活的娃娃,叫得越发开心。也许是习以为常,老师的家人,在院子里忙着或闲着的,都不会被麻雀分心。人做人的事,麻雀忙麻雀的活,互不干扰,相安无事。我对小生灵们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同样引起了他们不大不小的兴趣。“麻雀好瞧嘎,你们地方也有吧﹖”“多多的有呢”既然有,咋个在米石榴树边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他们把可能要问的话咽进脖子。“晒谷子都要有人守,麻雀太谗嘴了。”我接不上话头。我只是对麻雀喜欢得不得了。我的家,我们村子的每一家,房子头上,整天是麻雀唱歌跳舞的地方。我们哈尼族,是把它们当作神鸟,家里有麻雀,人的内心里时时刻刻就有灿烂的阳光照耀。

当地的人们埋头于生计的“芝麻开花节节高”,不把麻雀跟自身的生活联系起来,但也没有打麻雀的臭毛病。以前按国家号召除“四害”

我是打过麻雀的,拿自做的橡皮弹弓。以往,年龄和调皮加起来,我不会想神鸟是怎么回事。

如今,这异地他乡,我再放肆,也不会拿麻雀的命开玩笑,降低初中一年级学生的水平。

我闷笑着,米石榴树是麻雀的学校吧,它们都集中来学习唱歌,像我们上音乐课。不过,我们的音乐课一星期只有一次。而它们,除了唱歌还是唱歌,脖子怪好的,吃了哪样药。它们只有欢乐的歌声,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悲伤。人呢,从妈妈的肚子出来时,就有哭的了。以后虽有很多很多的笑,又有比笑很多很多的哭。

麻雀们是喜欢过集体生活的,这一点很像生产队所有的人在一起劳动。如果说它们也有劳动,那必然就是唱歌,区别只有不是来顶出勤,也没有利益可分配,它们早己过上了共产主义的天堂生活。甚至早己模糊了共产主义这一“天堂。”它们为着音乐而生,在现实的大地上,整个民族都超脱了尘世的苦难,进入了高度浪漫化、多情化、诗意化的境地。

最使我震撼和兴奋的是,田军营村驻有一个连的部队。刚好住在沈老师家附近的生产队仓库。

对于一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的孩子来说,我从小最羡慕和崇拜的是军人。上面每年一次或两次来村里放电影,提前几天就等待的是能看打仗的片子。放映员和机器一来,孩子们便一圈圈的围拢,打听是不是打仗的。如果是打仗的,从白天守到晚,不回家吃饭。反之,像吹鼓了的猪尿泡被戳通,气瘪瘪的。银幕一亮,八一电影制片厂的铿锵有力的解放军军歌旋律,随着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响起,孩子们“哦嗬哦嗬”的激动得蹦跳。村里破天荒的有个人去当兵,甭提我们心目中有着怎样的神秘。对军人如此的狂热,不是什么多复杂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军人能打仗。我们能有的有限的想像中,没有比打仗更激动人心的事了。老师问,长大以后要干什么,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回答:当解放军

以往,我还想,解放军在的是远远的地方。我们地方不打仗,解放军种整哪样。他们那么神圣,打敌人打得屁滚尿流,大喊一声:缴枪不杀,难瞧瞧的敌人就乖乖地举起手,他们怎么可能挨近我们。譬如毛主席那么伟大,怎么可能随便露面。

但我见到了活生生的解放军。上百号五星帽,红领章,绿衣服,集中在宽敞的大院里,都是年轻伙子,穿得整整齐齐。

每天天蒙蒙亮,跟麻雀吵醒的同一个时候,吹响了嘹亮的起床号。那一刻,麻雀也停止了热闹,空气也似乎停止了脚步,天地静谧得清晰地能听见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某种异样的感动,仿佛河谷的雾,从脚底板一直往头顶袅袅翻腾。号声是这样告诉人们吧:有我们人民的子弟兵,天下太平,天下太平,老百姓不必担忧,搞好生产,支援国家建设社会主义

田军营的人们,可能是见的时间长了,对他们并没有哪样神秘感。见了,如村人碰面随便、自然。我就多次看到,当兵的每天都在村民的水井挑水,洗菜,洗衣服,见了老百姓都亲亲热热的打招呼,称呼都是“老乡。”“吃饭了吗﹖”“要干劳动去吗﹖”“身体好吗﹖”一句话是家常话,十句话是家常话,百句话也是家常话,所有话都是一家之间的话。村人也称呼他们“老乡。”老乡来老乡去,军爱民,民拥军。想起电影里看过的国民党兵,见老百姓不是骂,就是打。解放军跟“敌人”真的不一样。后来我稍懂些事,才明白这是“军民鱼水情。”我们每年八一建军节去慰问村里那户军属时,不是都要喊一阵毛主席语录“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白天,一没有事,我就悄悄爬到军营边的一间破房子上,从那里可以清楚地扫描整个军营。我不敢从大门进去,生怕当兵的问,小鬼,干什么。其实连想这点的胆子也没有。我在远处看他们,脚杆就弹三弦。

在房顶上,我不敢站起来,而是爬着,只有我看得见他们,他们不会发觉我。

清脆的哨子响了,“集合,集合”才分分秒秒,从一间间门房,绿军装踏着整齐有力的步伐,飞快地跑到操场,眼花缭乱间,站成了一排排,像皮尺量好栽出的一棵棵耸立的绿荫荫的树,有高有矮,却个个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向右看齐”“向前两步走”“稍息,立正”“报数”军官威武雄壮,掷地有声;战士庄严肃穆,纹丝不乱。跑步时,一二一的喊声,大地抖动,耳朵震得呜呜响。我张大嘴巴,为眼前的场面和气势,停住了呼吸。怪不得我们上体育课学的是解放军的动作。可是,我们是老母鸡游戏,人家有板有眼,我们跟人家比是一团烂泥巴和一座大山的区别。

那时还没恢复军衔制,区分干部和战士的标准是,干部四个兜兜,战士只有上面的两个兜。军官和战士的身份是明显了,可是,我根本分不清四个兜兜的到底哪个大,我也分不清排长、连长的官职有多大,在我眼里,班长就相当了不起了。我见过的地方上的干部,最大的不外乎是公社

在浑身笼罩的对解放军的神秘氛围中,我也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另一面。在自由活动时,不知是因为哪样事,可能是力气积存的太多了,手没有放处。有些兵按来的地方的不同,形成远的或近的老乡情感,躲开军官的耳目,我们几个人一群,你们几个人一伙,互相刁难,吵架,有时气冲天了,“呜哩哇啦”干起来。他们都是省外的,我听不懂口音。但有一句听得很分明:杂种。全世界都通用的一句最解恨的词。对骂,像一群乱哄哄的惹火上身的公鸡,骂就骂吧,骂不死人,骂杂种也没有关系,由于听不懂,而没有听场,我不想听。打架,我喜欢得很。真的打了,那个大个把一拳朝脸打向比他矮半截头的战友,对方把头一偏,与此同时,扫过一腿,大个把踉踉跄跄的,接着又扫过一腿,一棵树般砍倒。一瞬间,大个把站立,一招饿虎扑食,把对手擒住,头上旋转一圈,扔出去。对手才挨地,旋风似跃起。打架瘾刚发,双方都死死抱住各自老乡。军人怎么能相互动嘴动手﹖不是影响了解放军的光辉形象﹖我搞懵了。傻乎乎的抓脑壳,好长时间想不通。等我开窍,已是多年后的事。军人不是机器,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有爱有恨,燃烧着青春热血,打打骂骂,都在情理之中。此乃人人皆知的大道理。

沾了部队的光,田军营的不少夜晚,都在中学校的球场放电影。部队的电影,自然几乎是打仗的,很合我的口味。电影无非是看过多遍的《侦察兵》、《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难忘的战斗》、《黄河少年》、《闪闪的红星》……何止是我这个乡巴佬,每一场,全村人都把球场挤得满满当当的。银幕上军乐奏响,像塘里撒食进去,饿伤的鱼们争夺食物,男女老少顿时哔哔剥剥的骚动喧哗。他们连每个细节都记得滚瓜烂熟,每个人物的特征、面部表情、绰号、高矮、胖瘦倒背如流。不是看电影,而是来评论每个角色的可亲可爱可恨可怜处。叽叽喳喳,喳喳叽叽,搞得银幕上的角色,不好意思让下面的观众指手划脚。这里不是我说话的地方,我只好默默的眼晴看银幕,耳朵听人家笑声叹声急声骂声。偶尔有人站起来遮挡,我不敢出气,头左偏右偏,实在看不见了,远远的找个挡不住视线的角落。能看电影,我已是肚子胀了,管它远看一段少看一截,即使闭上眼睛,听声音,我就知道仗打到了哪里,哪个日本鬼子或国民党兵被打死。

没有别的可看,从这里接受阶级教育,分辨好人坏人,好人雄纠纠气昂昂,坏人难瞧又吸毒般萎靡不振,好人最终皆大欢喜,坏人最终受到应有的惩罚。以至现在,我会莫明其妙的看战斗片时,会从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的纠缠中回不过神来。

我跟沈老师去过几次建水县城。

建水的名气在我们山沟沟许多人都听说过。我们的日用品,大多从建水运来。碗啦,烟啦,酒啦,妇女衣服上镶的花边啦,布啦,鞋啦,数也数不完,再加上旧时我们石头寨溪处土司隶属临安府,谁没听说过建水,一告诉他,建水就是临安府,他便会恍然大悟似的直点点头。实际上去过的并不多,不外乎几个买马的。回来牛哄哄的吹,建水城咋个咋个大,走路会丢失掉,那里还有北京天安门。他们由于不识字,害怕走不回来,耍点小聪明,就在路过的街道,拿粉笔划记号。有了他们给予的那点可怜的印象,还有刚来时路过的记忆,我自不量力的充当起“建水通”了。当然我还小,不懂得游览什么名胜古迹。老师也没有闲情逸致陪我东游西逛。他领我转了百货大楼。村里的不少妇女,叫他买花边。她们的衣服,千少万少,不能少了花边的装饰,不然,美观就要大打折扣。他每次假期回家都要大包小包的,做义务采购员。

我仰起头望了好阵东门朝阳楼,望得脖子酸疼。真像天安门,我不禁感觉到梦中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只差没有挂巨幅的毛主席像。这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的最气派辉煌的古色古香的艺术,让我诚惶诚恐。风中的铃铛,悠然悠然的,又脆又尖的响着,像从天外飘来。楼上、楼下行人如潮,屋檐下成千上万的燕子飞出飞进,呢喃声不绝于耳,飞翔的影子叫人眼花缭乱。我不知道能否上去看看,也不敢跟老师提出奢望。他肯定上去过几次了。这里闲人太多,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不干劳动,吃的东西从哪里来。

我们在朝阳楼背后的东门饭店,各吃了一碗卷粉,里面有几片猪肉,还有鬼知道是哪样作料,味道美极了,舌头啧啧啧的,我把汤都舔得不剩一滴。老师问我,给还吃。我想吃,但脸先红了,开不了口。饱是饱了,是“谗”在作怪。

我们顺长长的大街,东张西望,磨磨蹭蹭的一直往前走。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长最宽的街道,我说不出到底有多长多宽,只觉得越走越长,越走越宽,在两边的房子中间,这条水泥和石板的河流,车来人往形成了汹涌澎湃的浪潮,在白天的阳光下,交织着各种各样的色彩,汇合着五花八门的声音。我跟在老师背后,不敢落下半步。如果大意,一个浪头打来,被卷走,就意味着老师要在大街上张贴“寻人启事。”父母交待过,不要一个人乱跑,外边不同我们寨子。老师叮嘱,跟紧,跟紧。我像才出栏的牛犊,面对天旋地转的“仙境”,边惊奇得脑子乱哄哄,边紧踩老师的步子。走到中途,我们便回头。看我游兴未尽,老师说,建水城大得很,长大以后,你会有机会到处看看。

对于当地人,包括我的老师家人,他们进县城,等于串隔壁的门子。回来的路上,坐在马车上,屁股一癫一癫的,我却考试般,温习着塞满脑子的所见所闻。

我再次到建水,是一九八四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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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链接:http://www.ynjs.cn/html/2004/06/20040614111317-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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