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红尘游记(一)：另一个世界—鸡鸣驿

前些时候去了趟鸡鸣驿，在河北张家口，一个神往已久的地方。

那还是初春时节，河水里冰层早已消融，但大地还未泛绿。在火车里往窗外看去，大大小小、绵延的山头光秃秃，灰色的一片。也有视野开阔的地方。接近怀来县，一片片田地上铺架着黑色的弯曲枝干，整齐俨然。回公司之后才被告知，那是葡萄架，怀来的葡萄是很有名的。

北国的风光和南方不一样。南方此时早已是万物复苏、百花盛开，一片生机盎然，空气中满是新鲜湿润的气息。而这里，仍是枯躁的贫瘠的景致，空气中挟带着沙尘即将来袭的气味。然而我，似乎已经爱上了这北方的大地，爱它的慷慨悲凉，爱它的肃杀，爱它的静穆不语。

下车后在怀来县城坐上去鸡鸣驿的中巴。车在京张公路上行驶。与之并行的大概就是京张高速。不久，车停下来了，卖票的说，鸡鸣驿到了。我已然看见，一座古城就在公路的旁边。四四方方，临公路的一面有些残破，典型的中国古城的形象。

曾几何时，在中国的王朝时代，这样的古城盘踞在广袤的大地上，不可胜数。而今已成为凤毛麟角的稀有之物。

我是来凭吊我的古老文明的遗迹的么？

北面的城墙有一个大缺口，进去在里面看见一片房屋，仿佛一个北方常见的村子。残破寒酸的小四合院，没什么稀奇的。这的确是一个村子，房屋门牌上写着——鸡鸣驿村。一直往南，见到东西方向的大街了，大街就是驿马进出的通道。城南的“南官道”即是当年驿卒传递官文的主干道，至今犹存。还有大街两头的城门，上面筑有两层单檐式城楼，城门洞为券式。这就到鸡鸣驿城的中心地带了。

鸡鸣驿为当年这条驿道上最大的驿站，其实也并不大，整个城里转一圈，估计不会超过一小时。但作为一个驿站而言，规模不能算小，功能不能算不齐全。

也许是天时与地利共同造就了鸡鸣驿。鸡鸣驿在洋河的北岸，自先秦起，鸡鸣山与八宝山的峡谷里行洪而成的沟壑，便形成了一条自然的上谷干道。这是穿越宣州与怀来两个山间盆地必经的咽喉之地。此后历代王朝都重点经营这条干道，它南可以去北京、河北；西可以去山西、陕西，远可达新疆；北可达蒙古和俄罗斯。

从元朝开始，鸡鸣山脚下正式设置了“府邸店”驿站，隶属于德兴府（涿鹿）。这是鸡鸣驿的第一个前身。从此，为朝廷传递文书的信使们便日夜在这条路上奔忙。不过，在现在驿城内外发现了汉、辽时期的砖瓦，西南城墙的夯土层中夹杂着战国、汉、辽时期的陶片、瓷片，说明这里置驿历史的久远。

元代以后，信使们的官服随着朝代的变更而轮换，这个小驿站却一成不变地迎来送往。和所有的驿站一样，它也是由马号和负责驿站管理的驿丞署组成。鸡鸣驿的马号叫“大号”，另外堪称一大的是鸡鸣驿的驿仓，当时被称作“老东仓”，不过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元代的驿站所能提供的服务有限，基本上只是解决了信使们的便餐与座骑的更换。

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鸡鸣驿正式在这里设立，其东距土木、西北距宣府二驿各60里。这时候，驿站的军事色彩更加浓郁。由于从鸡鸣驿向东与二里半（与以下的五里台、巡逻铺等都为驿站名称）、五里台，向西北与距城5里的巡逻铺可以互相策应，中间又不重复设置递铺，所以扩建的鸡鸣驿身兼数职，同时具有了递运、接待和传烽火等功能。同时，鸡鸣驿在明清两代也开始为百姓所用。这样除了马号和驿丞署之外，驿城里还设有总兵府、校场和驿学。随着人口的增加，相应的民居、商铺也越来越多。整个驿城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驿站了，而是成为驿路上一个非常繁荣又非常独立的城郭。很自然，它成了北京通往西北的重要中转站。

史书记载：清康熙年间，在驿丞主管下有驿卒158人、城内守兵43人、长夫45人、驿马82匹，年支马料44石，年支饷银3287两。就是这座具体而微小的小城郭，能容纳那么多的店铺和商贾，可谓海纳百川。尤其是清朝初年，达到了空前的商贸与文化繁荣期。

在城东北角的文庙中的一块碑石上记载着，当时这里共有当铺6家、商号9家、油铺4家及茶馆、车马店等数家，足见一时的繁盛。

1913年，北洋政府撤销了全国的驿站、开办邮政局，鸡鸣驿彻底结束了它邮驿的历史，重新成为西北道上那座默默无闻的中途小城。

严格说来，鸡鸣驿算不得一座城。古代将拥有四座城门的才称为城，三座城门为池，两座城门为堡，一座城门就叫做寨。鸡鸣驿是一座堡。走在连接东西城门的大街上，想象着当年这里的繁华热闹，驿使来往不绝，四面八方的人们奔来于此，商家兴隆。那时大街上还有好几个戏台，想来当是台上声色喧哗，台下观者如云，喝彩声四起。一座生机勃勃、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小城！

现在的鸡鸣驿，城内外房屋鳞次栉比，公路上车来车往，络绎不绝，沿路多有饭馆、店铺与人家。当年它并不是这般模样，在驿城四周，荒无人家，一片苍凉，赶路的人们不敢独行，天黑前必须赶到驿站歇息，害怕强盗的袭击。这样一座多少显得孤单的驿城，在这片荒凉中更显得出它的繁荣。

可是它总也逃避不了万物必然的规律。驿站撤销之后，鸡鸣驿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了，衰落得如此彻底，如此地和光同尘。这里人家、店铺门前冷清，在还有些料峭的春风中显得了无光彩。鸡鸣驿也是同样无声无息。

鸡鸣驿城墙残破，西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豁口，西城楼还算保存得比较完整，两边的城墙也坍塌了不少。据说就是在这里，拍了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残破的古城墙是个合乎故事基调的好背景。回家后，我重温了《大话西游》，但似乎不是在这里拍的。

城墙上荒草丛生，外侧是破败的房屋，树凌乱地生长着，更显得荒芜。城里的房屋也荒败了。当年的商铺、茶馆已然不见了踪影，戏台全被“文革”时当成破烂拆完。一条大街默默倾吐着今日的寂寥，只有几个本地人在招揽着游客。连当年接待过西逃的慈禧、光绪的贺家大院，也被分成了好几家，阻隔成互不相通的几部分。这样一个零乱、破落的院落当年也曾享受过那样的殊荣，很难想象。

幸好还有几处寺庙保存得完整，有一些石雕、壁画与碑刻较好地遗留了下来。

当然，它现在有点名气了，游玩的人也渐渐多了，便增添了些生气。不过属于它的时代一去不返地走远了。也许有朝一日，它也会再度光鲜漂亮，人来人往，那也是因为经过了现代文明修饰与窜改的结果。

走在这样的城中，我似乎真的是在作一种凭吊。

凭吊着古老文化的远逝，它难堪的破败，一个中国人竟然难以觅见自己骄傲的过去。也是在期待着，古老文化重新拾回它的传统，焕发生机。

再回到北京已然是华灯遍上。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火酒绿，与白天一路上的荒凉、败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坐在车上，我不想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的繁华世界。这样的北京城是否有一天也会老去呢？很有可能将来的某一天，也有人如同我去凭吊鸡鸣驿一样来凭吊今日的北京。几百年？一千年？谁能说得清楚。“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们所拥有的，是多么短暂的岁月！而我，一个飘零于北京的游子，如今依旧在一片繁华的底下苦苦挣扎。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痛苦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