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纪行之五: 开封府里访包拯 作者:汪传华 [按:开封之行,穿行于清明上河园,途经天府杨波,登临铁塔,在匆忙的行程中,我一阵囫囵吞枣,来不及咀嚼,更没有读懂。因之在山陕甘观看了仿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构摹的沙盘,本想写点清明上河园,终不敢下手。复古的清明上河园,较为粗糙,更少了历史的意蕴,翻阅一些材料,比较肤浅,我之读来有些乏味,总觉少了些许。也许是因为画家艺术的高超,后人解读之难,无法超越画作,又因我胸中少了太多古史的点墨,不可不懂装懂而贻笑大方,就此作罢。] 回首一想,大相国寺里禅宗佛教、集市贸易、舟车码头、歌舞戏曲,无奇不有,各种文化的交汇,历史变迁的缩影,丝丝扣扣都能在这里找到,如同一只万花筒,拉开成一个多彩长卷的市井文化。到了开封府,就大不一样了,毕竟这里是官府衙门,一幅独有的封建社会官场现形记毕现其中。在开封府,用游记的方式记录此行,未免落入俗套,况且互联网上这类文章俯拾皆是。短暂的行程,走马观花,耳闻目睹塞满了我的脑海,怎么个品味都还有理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想游记一下,怕是让人看出破绽,落个忽悠他人的骂名。 到开封府看什么?就是要看包拯,这位我们安徽的同乡、安徽的先贤。包公作为开封府的灵魂人物,此行我也只对此感兴趣。 现代社会的绝多数人,对包拯的印象简单到只须用“黑脸、高大”四个字形容。可能许多人都不曾想到,包拯却是一个个子较矮的白面书生。然而,由于包拯不畏权贵、铁面无私的品格,被艺术化成威严的黑脸,同时由于他惩恶扬善、刚正不阿的风骨,在百姓心目中是个让人敬仰的伟岸形象。艺术化的再现,使包拯成了黑脸青天,成为让世人仰慕、万代传颂的伟人。黑脸包公与众不同的还有那两道紧锁的白眉,象是诉说他忠耿率直、忧国忧民,脑门上的白色月牙象征他廉若皓月,昼断阳、夜断阴的传奇本领,而我更觉那弯勾月好似敢于碰硬而留下的铁蹄之印,却又好似是包拯的第三只眼,一个心灵深处了望世事的窗口。 无论是真实的包拯,还是艺术化了的包公,其外在的形象无论是矮小、还是黑脸,他在人们心目中都是完美和高大的,是完美的有机统一,矮小的真实的包拯让百姓拥戴,黑脸包公更令人肃然起敬。 包拯的出现,满足了百姓对清廉官吏的期盼,黎民百姓以戏剧等艺术手法,不断充实、丰富和塑造包拯的美好形象,用不断创造的文化成果,传扬包拯的美名。因此才有那激越向上、荡气回肠的一曲“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显示出了包公这个艺术化人物的强大生命力。在我的记忆中,开封作为古都,最精典之作莫过于包拯权知开封府了,开封府也因包拯名震千古。而在开封府的官衙生涯,则是包拯的巅峰之作,包拯也因开封府而传颂古今。作为艺术化的包公戏剧,由此植根于人民群众的生活而经久不衰,历久弥新。 开封府,初建于五代梁开平元年(907年)四月,只是到了北宋时期(公元960—公元1127年),伴随宋王朝封建政治、经济、文化的飞速发展,宋太宗、宋真宗、宋钦宗等三位皇帝潜龙在此,寇准、包拯、欧阳修、范仲淹、苏轼、司马光等一大批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军事家任职此地,开封府作为位居首都的“天下首府”,才有着160余年的辉煌历史。而真正让开封府久传至今的,则是它树立的“公生明”与“清、慎、勤”的道德正气和以“清廉刚毅,除暴安良”为鲜明特色的开封府官衙文化,这应该归功于包拯。 过开封府广场宣化门,府前一方照壁立于前方正中,正面是“开封府”,背面则正对着开封府门,照壁之上雕刻着一个似鹿非鹿、似羊非羊的神兽獬豸(xièzhì)腾空而起,两眼炯炯有神,据说它能辨别是非曲直、善恶忠奸,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一开门见山的点睛之笔,立刻让人联想到开封府的官衙文化和我们将要走进的开封府的个性魅力,这亦是我此行直奔主题的动因。为此,我走进府门,拜访包拯大人。 包拯是何方人士?他是包令仪和张氏中年所生独子(公元999年~1062年),字希仁,庐州府(今合肥市)人。他28岁中进士,先后担任过天长、端州、扬州、庐州、池州、开封等地的知县、知府,出使过契丹,还在财政部门做过副使、转运使、三司使。1056年7月,欧阳修上书仁宗,举荐包拯、张环、王安石、吕公著四人,说“此四臣者,难得之士也”,宜委以重任。12月,仁宗把龙图阁直学士、知江宁府包拯调往京师,权知开封府。1057年3月,包拯赶到开封,正式履任。1年零3个月后,他荣任御史台最高长官——御史中丞,成为监察百官的首脑人物。而以翰林学士身份继任包拯的,则是其举荐者欧阳修。此后,包拯任枢密副使,成为朝廷的宰辅,直接参与国家决策,这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军委副主席了。期间,他还当过天章阁待制和龙图阁直学士,有“包待制”、“包龙图”的雅称。64岁那年,包拯在开封辞世,宋仁宗惊悉后起驾前往包家吊唁,停止视朝一天以示哀悼,追赠包拯礼部尚书,谥包拯“孝肃”。然而老百姓不认皇帝旨意,自作主张地为包拯加封了“包公”谥号,这就是老百姓以自己的行为方式对包拯的盖棺论定。 宋仁宗谥包拯“孝肃”,可能是因为包拯辞朝尽孝的原因。天圣五年(公元1027年)四月二十一日,包拯金榜提名得中甲科进士,授职为大理评事,知建昌县(今江西永修),但他顾虑父母年事已高,加上建昌离家遥远,便奏皇上在合肥附近给以差遣,以便忠孝两全,皇上念包拯孝心授和州(今安徽和县)监税。回家请迎父母一同复命,包拯父母留恋故土,不愿随儿去和州,只顾催儿走马上任,为皇上尽忠,为老百姓办事。包拯思考再三,先尽孝道后尽忠,毅然辞去监税,回乡侍奉双亲,过十年,父母相继去世,哀痛殊深,守孝三载,以报养育之恩后,才决定重返朝廷,为国为民效力。 立于府门内侧之右的《开封府题名记碑》,是开封府的镇府之宝,也是百姓对包拯爱之深切的见证。在碑中偏右位置的欧阳修名字上方,有个鲸鱼般的凹痕直冲云天,凹痕上面隐约可以看到包拯两字的笔画,下方清晰记载着“……二年三月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凹痕之说,相传为几百年来老百姓到碑前用手指触摸包拯之名,而留下的深深指痕(真正的《开封府题名记碑》已收藏在开封府博物馆,已经根本看不到包拯之名的笔迹了)。这或许就是百姓对包拯爱与思念的表现形式。也许,指触之间,则指心相连,百姓以触摸的方式,表达对这位故去的包大人的怀念,表达对包拯刻骨铭心的爱。至于是否是因为某种封建制度,驱使群众对这样一位功盖于世之人的保护,抑或是有人想把包拯从历史的记忆中抹去,既没有这样的考证,更没有这样的传说?据导游介绍,民间有一说,触摸此痕,可以鉴贪廉,以手指触摸观手指是否发黑,以判清廉与贪官,当然这不过是演绎一个故事罢了。 京都素来难治,这从碑文记载从公元960年至1105年这145年间183任知府的名字、官职、上离任等情况就可见一斑。宋代开封知府也是走马灯似的一茬又一茬的换个不停,平均任期不足一年,即使是包拯也只干了1年零3个月,官吏难治恐怕也是自古就有的事。1057年3月,已59岁的包拯走马上任担当开封府行政长官,仅这1年又3个月,包拯就把自己的名字永远刻在了中国的大地上,刻到了人民心间。 为引得包拯升堂,在仪厅门前,我击鼓鸣锣。方方正正的“开封府印”,不偏不倚的置于仪门正中,想来包拯就在此地。过仪厅,正厅院内居中,立“戒石铭”,镌刻“公生明”,似有先声夺人的将包拯活脱脱的品格展现出来。 绕过戒石铭,便是开封府的正厅,作为北宋开封府衙的核心,也是历任各级开封府官吏的主要场所,当然这就是包拯的理政之地、亲民之地。大堂庄严肃穆,“正大光明”的匾额昭然天下。坐在公案之上,就可目视“戒石铭”那“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16字“官笃”,不仅提醒着包拯,也时刻警示着府衙百官。公案前方置“龙头”、“虎头”“狗头”三口令人望而生畏的铜铡,两侧列“肃静”“回避”虎头牌。看那惊堂木还庄严的置于公案之上,游历至此,仿佛升堂之后的包拯才刚刚离座而去,包拯智断牛舌案、巧断赖银案、解州破命案……,好似刚刚断案一般,听来让人惊叹无比。大堂之内,充耳之声均是包拯断案、体现民情的故事,无论是官方记载还是民间传说,无论是史说演义还是戏曲戏说,都充分展示着包拯他那特有的智慧。包拯果敢地进行诉讼革命,截弯取直,为申冤乃至上访者洞开开封府的大门,开辟“绿色”通道,让百姓直接登堂入室告状,也才使杨志能够走上开封府的正厅直接向开封府的最高行政长官陈诉案情,执法如山,严厉打击扰民的皇族势力和泼皮无赖,以威严治京,使京师秩序大为好转,威名震天,以致在当时东京城百姓间流传“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寓意,打不通关系的,只有阎王和包公)。”可见包拯的诉讼革命震古烁今,打造了清廉务实的阳光府衙,成了封建社会清廉的统治阶级的典型代表。封建社会作为一个专制社会,这包拯当然就不可能那么民主了,开封府衙的陋习和民主是不可能解决社会民生、民权问题。遵循皇上旨意,本着为民负责,包拯上任伊始就实行“人治”,以无私无欲和家长制的作风搞个人说了算,正如包拯自己所言:“长吏之任,尤在得人”,“若任而不择,择而不精,非止不能为治,抑所以为害矣”。“发号施令,在乎必行”,“法令既行,纪律自正,则无不治之国,无不化之民”。这也可以看出,包拯并不是无法无天,而是遵循依法治国的思想,严格执法,并认为法律是“国家治乱安危之所系”。他不仅遵王法而治,还严格要求自己家人,“后世子孙仕官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把所触犯法规子孙踢出家门、族门,这在封建社会来说,比之王法还要严厉。包公两袖清风,有“不持一砚归”的美誉,即使是当朝皇帝送去的生日之礼都遭拒之门外,但街巷百姓所备食盐的月月红之礼,包拯却亲自出来接迎,听闻百姓用清盐除官府污迹的寓意时,高兴的收下民心之礼。 如今,我们来得并不是时候,只有故事,不见包拯,还得寻找他的足迹继续前行。包拯实在是太公正了,公正得不能给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同乡以单独会见的机会。 出大堂,经议事厅,转齐民堂,来到梅花堂。“鸣琴无枉曲,执法有清声”,原来包拯倒坐南衙,为百姓直入府内诉说冤情,建立通畅的民情渠道,开启府衙后门,包拯正在堂内受理案情、听民诉讼。我们不便打扰这位清官大人料理政务、为民叫屈。乘此闲暇,倒是考察了宋代教育和科举管理制度。宋代实行“重文轻武”,根据“礼义明则家国兴”的传统理论,专门在开封府内建立了明礼院,“十年寒窗苦读书只为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朝明堂争高第方能献策建言亲民临政展鸿图”的楹联昭示了这一切。进明礼院就是拱奎楼,一层大厅四周墙上的壁画,详细地描绘了宋代科举的全过程,宋代的科举考试的面试和谈话,在我看来倒像是当今时代的高考与干部选拔制度的集合。从这儿走过去,就是一座外四内七建筑的清心楼,此时包拯伫立其中,蟒袍冠带,手不释卷,一身凛然不可予夺的浩然正气。想来,这包拯也有两面性,在梅花堂内,听百姓申冤俯身屈膝,而在清心堂内则清心养身,明理修志。“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做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史册有遗训,无贻来者羞!”据说,包拯一生仅有的传世诗篇,就是这首五言铭志诗,也因此招致欧阳修认为包拯才疏学浅,从这个意义上讲,包拯也确实“素少学问”。然而,事实上的包拯比起欧阳修来,其眼界就要宽广得多了。 面对眼前的包拯,我们无法对话,更让我们无心游览天庆观、英武楼、府司西狱等地了。想想看,只有1年零3个月,包拯就把一个开封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机关作风和行政效率不可谓不高,至于敢于惩治权贵、抑制府吏骄横、惩办诬赖刁民,更是让百姓拍手叫好,赢得各方称道。开封府里,包拯的一身正气给了我们这些为政之人以精神财富,正如文天祥的《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磋余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馅,求之不可得。阴房冥鬼火,春院闭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谬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巡开封府不遇包大人,这包拯跑到那儿了?原来,这占地68亩的开封府是因旅游重生,展示一部鲜活的史书,当然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缅怀包拯。真正的开封府已掩埋在州桥地下10余米。如今这红墙灰瓦的开封府,择居于古都汴梁西南的包公湖之北。传说这包公湖是人工湖,是开封百姓挖掘被埋于黄河泥沙下的旧开封府砖瓦以重建家园时所形成,正巧如一弯明月,黑脸包公眉宇间的天眼即源于此。 没有拜访到包拯,却看到了往来开封府的臣民,每一个进去讨一个是非曲直的人,想必包公都给了一个说法。随着汽车的鸣笛,开封府在我们的视野里渐行渐远,但包大人留给我们的印象却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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