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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太和山记 ( 明·王世贞) 游太和山记
明·王世贞 自均州由玉虚宿紫霄宫记
规均州城而半之，皆真武宫也，宫曰净乐，谓真武尝为净乐国太子也，延柔不下帝者居矣。真武者玄武神。自文皇帝尊崇之，而道家神其说，以为修道于武当之山，而宫其巅。山之胜既以甲天下，而神亦遂赫奕，为世所慕趣。春三月望，余晨过净乐，憩紫云亭少时。出南门，二里许，乃行田间，两山翼之，平绿被垄。时积燠颇困人，少女风袭肌为之一快，不知其媒雨也。已一舍饭迎恩宫，杀净乐之半。又数里，稍稍入山，然渐为驰道。山口垂阖，槕楔跨之，榜曰“治世玄武”，世宗朝所建也。山初不以岳名。按鹂道元《水经注》云：武当山一曰太和山，一曰参土，又曰仙室；《荆州图副记》：晋咸和中，历阳谢允弃罗令，隐盾兹山，曰谢罗山；文皇帝为特赐名“抬岳”，至世宗乃复尊称曰“玄武”，以冠五岳云。谓武当者，非真武不得也。自是，为修真、为元和、为遇真凡三观。桥间之驰道益辟，左右杉松万株，大者合抱。曰遇真者，为三丰道人名也，其东庑有道人像。道人姓张，当高皇帝时游人间，筑净室于兹地，曰“是不久当显”，俄弃去。而文皇帝数使都给事中胡濙奉书招之，凡十余年弗得，则为之像。又赠以真人诰。今所奉书及诰犹在。由遇真宫五里为玉虚宫。曰玉虚者，谓真武为玉虚师相也，大可包净乐之二，壮丽屣之。已饭玉虚。出，取右道，逶迤而上，梢有涧壑之属，微雨时时将风来，衣辄益辄单。乃稍有峭壁，折而龙泉观。其阳为大壑绾口：相距三丈许为桥。桥下水流潺湲不绝，怪石坟起若斗。四壁无所不造天，杉松衣之。吾向所记，洞庭资庆包山之胜，蔑如也。度桥，径已绝。前旌类破壁而出，自是，皆行巉岩间。而雨益甚，舁者强自力前所，指问道人掌故，气勃窣不暇答。山之胜亦若驰而舍我，独峰顶苍白云冒之，倏忽数千百变。乔夭得雨，秀蒨扑眉睫，以此自愉，适忘其湿之侵也。度日景已下舂，始抵紫霄宫。宫前为池，曰“禹迹”。有亭居其右，池合宫之溜而汇焉，潺湲竲竑。所受汇已众，又暴得雨，上奋若有蛰。藉以起者，浮鸭数头，绿净可玩。既入门，雨益急，衣施透，礻日服顾左右。分谢候吏，齿击不能句。乃入道士室，构火燎衣，探案头得黄庭一卷，读之，命酒三爵，时雨声不可耐，且为次日道路虞，而倦甚，目不胜睫也。乃就枕。 自紫霄登太和顶记
雨潺湲不已，若梦中度三峡也，比五鼓醒而绝不闻雨声。质明起礼前殿，其后壁铁色横上千仞若屏，曰“展旗峰”。出，憩禹迹池，泉声益怒，飞流缥碧可爱。仰视雨脚下垂，而堑若阁者甚畏之。然已决策，则励舆人前。池之右为福地，古七十二之一也。宫其上，弗及访。俄而渐开霁，所入皆狭径，两壁直上无尽，而三公、五老诸峰以次见。乃更因濯雨，故蒨润葱蔚，因咏唐人“群峭碧摩天”语，叹其指意之妙。久之，崖忽辟其阳，丹碧出没杳霭中，稍迫而视宫之额，则南岩也。舍弗止，乃度宫西岭，下视大壑若孟诸，席以古松长杉之属。自是度榔梅祠，地益高，壑益深，仰而睇，俯而瞰，无非以奇售者。所历宫观，羽众亦笙管导之，出没云气中，时亦为风所续断，或前薄崖，为回风调穿，入洼幽则若瓮呼者。度半舍许，得一涧，舆人来请曰：“从此峡中穿，则故道也，当步上三天门，此而下趣涧，则改径，可以舆，亡苦。”乃听其所之。以得雨稍走沮洳，怪石错道，古木偃蹇，其右仰诸峰之高以为亡逾矣。左仰而峰势益峻，遂失其右所在。久之，蛇行争鸟道，凡数千级而跻太和之西岭。又折而下，泥滑益甚，舁人足前趾恒蹈空，又数失，而顾其身乃空悬数千仞，悔不若步之小安也。已上太和，憩旁室。顾视诸道人舍，其趾半附崖，则重累而度之，多者至七层，若蜂蛎之为房。罡风蓬蓬，势欲堕不堕，甚危之而竟无恙也。改服礼真武，遂登绝顶曰天柱峰，由太和而望天柱，高仅百丈耳，而行若数里者。左挽悬而右肩息，不能得悬之十一，辄喘定乃复上，遂礼金殿。殿以铜为之，而涂以黄金，中为真武像者一，为列将像者四，凡几座供御，皆金饰也。已出，而顾所谓七十二峰者，其香炉最高，然犹之乎榻前物耳。《荆州图副记》云：峰首状博山香炉，亭亭远出。又郭仲产《南雍州记》云：“有三蹬道，上蹬道名香炉峰，然则后人易香炉为天柱，而以其从峰称香炉耶。”余峰夥不能胪述，而其大都皆罗列四起，若趋谒者，又若侍卫者。时乍晴，蒙气犹重，不能得汉江，而三方之山，若大海挟银涛，层涌叠至，使人目眩不暇接。古语云：“参山轻霄盖其上，白云当其前。”有味乎言哉！诸山皆培土娄，独东南一山最高，意不肯为天柱下者，而又外向。问其名，曰外朝峰，乃在房陵官道也。凡山所有峰涧岩泉之属，不可指数，而其名即道流辈，剽他志被之。又举以传真武，为真武称者不可指数，而皆无据。时分守李君元庄从焉，为饭神库之后院，谢去。客有范丫髻者，居二十余年，冬夏一衲，食一饭，亡盐酪，所栖止一石窦。试迹之，则已至矣。貌瘠而神腴，双眸炯然。即一衲鹑悬，历寒暑亡秽也。与之语，不能为虚而能为不虚者，亦杂用儒家言，顾谓得道可以遗身，然渠何能外身以求道耶？为作白汤饭供尽两瓯而别。 自太和下宿南岩记
余将以天明起，作泰山日出观，而二产傔欲寐，呼之不应。旋有罄欬者，则已辨色矣。然亦以足不谋，凭栏徙倚，久之，乃就餐篮舆而下百余武，不可舆，舍之。绕出天柱峰后为三天门。降之，易屣于陟，而用陡绝，故数踸踔，腰膂不相摄，累息股战。赖道士时时奉酒脯，纾其困。顾视中笏、七星、三公、千丈、万丈诸峰，差池颉颃，色若可餐，数步一回首，不忍失之。下二天门为摘星桥。有文昌祠，读汪司马伯玉所为文，甚丽。中谓国家创述，右文盛高孝庙，而以刘王两文成当之。夫伯玉殆自命哉！乃不佞所不敢知也。稍数百折，得昨所取道，晴日献丽，原谷诡瑰异状，触目若新，亦忘其所睹记矣。亡何，抵南岩宫。新蔡张助甫，约以望后以一日登太和，而所谴候人不得报，乃憩以俟之。饭候，有举僧不二所休岩告者，即伯玉记佛子岩也。欣然许之，复以篮舆往，从宫门傍左折逶迤，上行百步，有岩曰歘火。石文若焰起，树作龙爪，其中洼深，而旁有灵池，水甚甘，传以为雷师邓君修真之地也。道流辈饰像蒙之。后若为寝室者，其美遂为袭矣。乃复行岭间，回穴纡蹬，足相啮者十余里，而始抵岩。岩居岭之腹，岩空若室者三，中最宽凿大士像，虚左席客以地，而庋其右以塌。不二发鬖鬖白覆额，而状甚腴。出肃曰：“公贵人乃赢服耶？”坐余塌，屏人才耳语，谓“公自此中来，将毋不从此中去乎！奈何自失之”。予为悚然。第其所称握拳闭龈，流羡入丹田法，与一切空所有，皆予素闻者。已乃仍余左邪而上，至顶有池，延袤不二丈，而水旱不溢涸，莲叶田田其中。前后为一池，仅半之。亦有杂花木之属，蓬室方广当身，一木塌匡坐，嗒然久之。其岭左右皆大壑。壑尽皆为绝壁，四周靡所不际天，其色以三春奏异。已乃却引穿美箭下，临前涧，磐石若峡，水潺潺流其下，小为堤捍之，汇为一池。茂草沿络，傍巨石题作梵字，刻丹填之。仍为余释其义，予笑不答。寻又为予言所以结构之详，皆手任之。予曰：“是空有耶”曰：“吾空有而时有，有而空空毋害空也。”已又饭予于室，蔬豉皆香美，寻又饭予从者，数十人皆遍，毋畸赢。乃谬谓余曰：“适襄邸涓人来，授餐耳。”临别握手不能释，且曰：“毋望兜率会也。”予顾谢师自爱，度我不能得师境，而师或随我趣，奈何！？还南岩时，返照犹未敛，乃入谒真武殿。从殿后历元君殿、南薰亭、独阳、紫霄诸岩室徘徊顾望，诸峰争雄，而趣太和，若游龙。天柱金殿色煜煜射目。所谓礼斗、飞天台、舍身岩。其奇状诡卓，无论道流鼓掌玄武事若觌也。予语之，若晓僧不二耶，是欲空一切有不得，而于乃有一切空乎！因大笑，命洒数行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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