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拆迁:谁的眼泪在流淌? 本刊记者 崔晓林 新闻背景 乌镇地处浙江省桐乡市北端,为两省三市交界之处,人口6万,其中常住人 口1.5万。乌镇号称中国最后的枕水人家,镇内河道纵横,古桥众多,共有保存 完好的明清建筑16万平方米。2000年,乌镇著名景区——东栅景区开始对外开放 。目前,耗资3.8亿元的乌镇开发二期工程正在施工中,预计今年五一期间投入 使用。 二期工程位于乌镇西大街,原有住户800多户,是浙江重要的明清民居群落 之一。由于工程需要,800多住户迁往他处。在房屋拆迁过程中,由于当地旅游 开发部门和部分住户之间没有达成有效协议,2004年7月,政府对部分房屋进行 了强制拆迁,从而引发拆迁纠纷及被拆迁户上访、起诉事件。12月下旬,记者赶 往乌镇,对拆迁纠纷进行采访。 场景一:古民居群落变成“无人区”,施工现场保安云集戒备森严 12月18日清晨,天空阴暗,薄雾迷蒙。在当地百姓的陪同下,记者来到位于 乌镇西大街的二期工程工地。“外人是不能进入工地的,前些日子就发生过打人 事件。”一路上,陪同者一再叮嘱记者要把照相机藏好,千万别暴露真实身份。 “不就是去看看嘛,至于搞这么紧张吗?”记者颇感不解。 据了解,按照规划,二期工程将拆掉部分民居,建设一个包括别墅群、度假 村、欧式风情园、酒吧、商务会馆、传统作坊在内的崭新景区。由于天色尚早, 工地还没有开工。放眼望去,一些已具雏形的亭台楼榭和仿古小桥,在废墟瓦砾 间静静伫立。 刚走进工地,记者就被突然出现的保安人员拦住了去路。“干什么?不许进 去。”“这是我亲属,随便看看。”陪同者连忙陪笑脸。保安一边怀疑地看着记 者,一边掏出手机拨号码。见保安要打电话叫人,陪同者连忙上前制止,由于是 本地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陪同者暂时稳住了保安,记者得以继续前行。 此时天光大亮,机器开始轰鸣,建筑工人开始忙碌,工地渐渐热闹起来。一个值 得注意的现象是,无论是小桥旁、小河边还是民居巷口,到处可以看到保安人员 的身影。他们注视着记者的行踪,一脸的警觉。 由于住户都搬走了,没有了往日的人气,曾经炊烟袅袅的街市,如今显得破 败而萧条。见证岁月沧桑的古老河道,如今长满了锈红色的水生植物。陪同者告 诉记者,11月14日深夜,具有700多年历史的文化遗产“六朝遗胜”被人拆除了 。“六朝遗胜”和”茅盾故居”、“翰林第”一样,属于桐乡市政府认定的绝对 保护区,“一夜之间就没了,这么做不犯法吗?”陪同者的语气异常沉重。 场景二:工地深处有人家,老两口相依为命苦度残生 在陪同者引领下,记者来到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陪同者告诉记者,目前还 有三家没有搬走,这是其中的一家。 敲开房门,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把记者迎进屋里。由于房间光线太暗,眼睛 得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屋里的究竟。堂屋不大,靠墙的旧八仙桌旁坐着一个老 先生,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两碗稀饭,看来,主人正在吃早饭。陪同者连说带比 划,终于让老两口知道了记者的身份。老先生忽然向记者伸出两个手指,面部因 痛苦而扭曲,顷刻间老泪纵横,老太太也在一旁暗自流泪。原来,老先生因两次 强制拆迁而两次中风住院,现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工程快干到家门口了 ,眼看要过年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老太太一边流泪一边叹息。临走的 时候,老人吃力地舞动着手臂,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老太太告诉记者:“他 说他想死。” 场景三:寻找旅游开发公司,公关经理称保安多是为防止商业泄密 12月18日上午,几经周折,记者来到乌镇旅游开发有限公司。记者说明来意 ,公共关系部的女经理先是问有没有预约,随后又跑到外面打手机,回来又详细 问记者采访的内容,然后又跑出去……几个来回之后,她告诉记者,旅游开发公 司董事长陈向宏此时在西大街工地,正在往这边赶。和女公关经理的交谈中记者 了解到,陈董事长同时身兼乌镇镇党委书记、桐乡市政协副主席、市长助理、桐 乡市旅游局局长、乌镇古镇保护与开发管理委员会主任等职务。 知道记者去过二期工地现场,女经理显得有些意外。当问及为什么会有那么 多保安时,女经理解释说,浙江古民居众多,各地都在大力开发旅游资源,相互 竞争激烈,雇保安人员把守,是为了避免被别人模仿。“怕别人模仿”这样的解 释未免过于牵强。试想,一个斥资近4个亿的大工程,是谁想模仿就模仿得了的 吗?就算怕别人“偷艺”,可早晚有一天得向世人开放吧,其建筑风格、布局结 构能成为秘密吗?有这个必要吗?难道,施工过程中保密,是怕别人知道你砖是 怎么砌的,桥是怎么搭的? 阮炳根:房子、家具什么都没有了,一天之内我们失去了所有东西 阮炳根,64岁,家住乌镇西大街568号。从事地质勘探工作,现已退休。据 他回忆,2004年7月26日那天,只有妻子胥和珍一个人在家,早晨6点多钟,妻子 出门买菜,回来就发现一些人在拆他们家的房子,一边拆房一边往车上装冰箱和 家具。妻子当时就瘫在了院子里,这时跑过来6个人,二话不说就把她从院子里 抬了出来,后被居委会的同志送到了医院。第二天去找开发公司讨说法,连大门 都没进去,后来老人就起诉了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三个月后才开庭,至今没有任 何结果。 阮炳根告诉记者,当时他与开发公司没有达成“房屋拆迁安置补偿协议”的 原因是,他家的房屋面积是77.75平方米,经评估公司定价为55242元,而开发公 司给的安置房屋为113平方米,评估价格为121318元,他拿不出需要补交的66078 元。另外,他家的房子是具有200多年历史的民居,有保护价值,不能说拆就拆 了。提起目前的境遇,妻子胥和珍的声音有些哽咽:“天冷了,我们的厚衣服都 是孩子给买的,还有别人送的,房子没了,只好到儿子家去住。”阮炳根说,那 一天,他家和另外五家居民一样,一天之内失去了住宅和家里的一切,而至今没 有任何说法。 陈向宏:希望为民办实事,强制拆迁合理合法 陈向宏,41岁,乌镇镇党委书记兼旅游开发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因以一年 时间创造了乌镇崛起的辉煌业绩,被评为2001年中国旅游十大风云人物。18日中 午,记者终于见到了从西大街工地赶回来的陈向宏。 提起强制拆迁,陈向宏舒朗的眉头立刻紧皱起来:“利用乌镇现有资源,大 力发展旅游产业,振兴地方经济,造福于民,是我们工作的重点。我们提倡从大 局出发,为子孙造福。对少数经过长期艰苦的思想工作而不思改变的‘钉子户’ ,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手段。我们是根据国务院《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及《浙 江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的有关规定严格办事的,我们的做法手续健全,有法 可依。” 陈向宏对记者说,拆迁工作的难度非常大,对于少数没有达成有效协议、坚 决不搬的住户,他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有时谈话到深夜。房屋拆迁的补偿办法 有两种,一是货币安置,二是期房安置。为了尽量减轻搬迁户负担,期房安置打 了7折。强制拆迁后,在有关部门的参与监督下,其被拆迁户财产被详细登记, 并存放在指定安置房内。 记者;“既是党政领导,又是公司老总,你对自己的‘红顶商人’身份怎么 看?” 陈向宏:“我曾多次向上级要求,希望只任一个职位,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 的。” 记者:“身兼政企双职,弊多还是利多?” 陈向宏:“弊多,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记者:“5户强制拆迁户还没有妥善安置,就目前这种僵持状态,你目前有 什么打算和对策?” 陈向宏:“没有办法,我们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 后记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拆迁户老泪纵横的面孔一直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可 以肯定的是,乌镇党委政府的出发点是好的,保护和开发古镇资源,打造旅游精 品,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然而,在具体的工作中,我们应该真正把“立党为公 、执政为民”精神落到实处,毕竟,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以人为本”不 是用来当口号喊的。 本刊将对这起强制拆迁户的安置问题进行跟踪报道。 《时代潮》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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