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街,苍老得像一段老人小腿上曲张的静脉,瘀塞,弯曲,又竭力地博动着。 我是在这个街区长大的,对它有割不断的情思。 我记得起小时候凌晨去买菜,脚音在那些破损的青石板上,弹到两面的石灰砖墙上,又轻轻地敲打着我的耳膜。 那座先巳消逝的登仕桥,弯拱边的斜面,在冬天有薄冰的时候,是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场。桥下的流水,在轮转的日月下像老人的眼珠,日复一日地更为混浊。终于有一天,流水的声音消失了,湖磡的一丛丛苎萝只在记忆里摇荡。 从孩提时代开始,这条横街我不知走了多少遍。横街口当时是城区的中心,左边是酱油店,右边是邮电局,中水门右面是南货店,左面是水产店,中水门外是菜场。生活在这个小城里的人们无法离开这个潮湿的街口。 七十年代后期的一个夏末,我在横街另一端的居委会里敲好了几个印章,然后离开了伴我长大的街区,开始了独立的生活。 然而,我的脚步还是无法远离这条老街。我看着她在社会的变革中努力修正自己。她实在太像一个苍老的寡妇走在时尚的精品屋里,面对精美的化妆品和时装,她只有对美丽的期盼和往日风韵的回忆,而发皱的颜面和臃肿的腰身让她无所适从。 横街是在改变着,有了小吃店和茶楼,有了服装铺和菜摊,有了不锈钢防盗窗和空调机。 那阁楼的酒店、飘摇的酒幌,曾是我和同事们眷恋的休闲去处,一碟花生米,三五碗小菜,再打几斤黄酒,我们的欢快常常从小窗里溢出去,在横街上流淌。 这样的状态也走进我的文字,我的中篇小说处女作,就是以这条街作为背景,状写了小市民的生存。那是发在《江南》上的《悲伤的时候你不落泪》。 面对这条即将逝去的横街,我的心里生出诸多的留恋。我觉得她像一位弥留的长寿老人,在平静中慢慢地老去,慢慢地将从我们的身边消遁。 在默送的视线里,这条老街突然在我面前变成一株开花的树,它在绿荫里瞬间长出无数新枝,我的目光化为无数纷飞的蜂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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