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海南日记（五）遭遇原始热带雨林——五指山

海南日记（五） 遭遇原始热带雨林——五指山

正午时分，随着兴隆——三亚的大巴在东线高速上飞快奔驰起来后，上午几小时的疲乏便迅速向坐在车中的我袭来，于是清凉爽洁的空调大巴就成为了我最好的嗜睡场所。

不知在过了多久后，一个长得很酷的帅哥把我叫醒，告诉我陵水路口到了。我昏昏沉沉站在无人也无车的指示牌下，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想到原来自己一人孤零零在兴隆路口招手拦车就让我上车的退休中学教师，原来给我煮了鲜美清爽的红螺豆芽汤，有着亲切笑容的店家阿姨，原来特意用摩托车送我去兴隆汽车站的阿叔，原来兴隆街头那碗飘着浓浓椰奶气息的爽滑清补凉，与我都倏地遥远，消逝在离别时渐远的伤感中。

然而这一切在我坐上开往五指山的班车后，随着山中云雾层层叠叠，分分合合，随着倦倦的蒸腾暑气被山区突起的弧形山峰遮蔽住，随着急转的盘山弯路的增多，随着窗外骄躁的热风被习习凉风所取代，我不知道我脑海中的印象兴隆是正在被格式化，还是无意识的正在刷新。我只知道身体掠过窗外这片宛若苍山之上拥有壮美旖旎云彩的地方，就叫做五指山市了。

从五指山市到达五指山自然保护区山下的水满乡，还需再换乘四十分钟左右的中巴车才能到达，于是我只得安坐下来静静等待。在汽车站对面的老爸茶馆中，在高高悬挂着毛主席头像的桌子下面，就是在茶馆服务的小妹那日日轮回同一种动作的昏暗操作间。我挑了一张老式吊扇下的桌子坐下来，平静地望着旁桌热烈讨论彩经的一圈人，接着对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妹说，麻烦给我一杯原味奶茶。端起杯底沉淀的极厚一层炼乳的奶茶，我听到调羹在杯中叮叮当当地把甜蜜和苦涩均匀搅拌到了一起的声音。在咂了一口这浓郁的奶气茶香后，抬头环顾四周的其他茶客，这才发现原来老爸茶馆是男性的天堂，这里是绝少会有女性涉足的天地。

今天最后一班开往水满乡的班车，载着我的身体在盘山公路上穿行。住在山中的姑娘们一路上不停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吃着，而我被窗外的景色迷住了，进山处缠绵的那条水，山间悠闲的那些云，错落有致的槟榔树和椰子林……我忽然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恍惚，如此的风景似乎是我在什么地方曾经掠过的，又仿佛是第一次经过的。当班车上只剩下我一个光秃秃的乘客时，司机扭过头来问我一个人要去那里要做什么？我凑上去坐到司机旁的位子上，回答去原始森林旅行，并询问了我最关心的问题，现在山上是否有蚂蟥的存在？司机说我还以为你是要进去搞科考研究，并说一般雨后蚂蟥才会多。一路和司机说着聊着，不自觉的就充当起了售票员的角色，上车卖票，下车开门。

大约四十分钟后，五指山下有着几排小房子的水满乡终于到了，此时已是斜阳时。一辆有着绿色小车的司机站在街边问我是否现在要进山，我回答，是的，那好，我们走吧！司机李大哥问我考虑今晚要住水满乡还是进山住宿？我说先进山里了解下吧。李大哥边开车边向我介绍说他自己家也是可以住宿的，地方是小了一点，但老婆收拾的挺干净，家里还有两个很乖的儿子，晚饭就叫我老婆给你炖只土鸡吃，再打点米酒来喝。而后还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包括驾驶本等，并说几年前那本《海南行知书》中就有提过他的名字。于是我欣然地借着黄昏时最后一丝嵌在天边彩云的光亮，来到了李大哥家，出门迎接我们的是一个走路蹒跚的小阿弟，还有后面跟着的一个利索又结实的妇人。妇人朴素地笑着让我先放了包，坐下歇歇，穿长袖戴帽子的小阿弟正赤脚沉浸在自己构筑沙堆的小世界里，小学快毕业了的大儿子羞涩而腼腆地朝我微笑，而带我来家里做客的李大哥，则张罗晚餐要吃的土鸡去了。

在冲去一身的疲惫和汗水后，来到楼下发现客厅中的鸡汤味道已经是香浓四溢了。我对正在厨房忙着的妇人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妇人说那你帮我择南瓜叶吧，我回答好的。毛毛扎扎的南瓜叶需要把最外面那层表皮全部撕下去，这样吃起来才会有好的口感。如此原汁原味的南瓜叶炖鸡汤，再配上美酒的滋味，我知道我的确很久没有享受过了。席间李大哥频频邀我举杯，我当然也愉快的接受了来自五指山的热情与祝福。

满满一碗的鸡肉和米酒，不一会儿就被我消灭殆尽。饭后李大哥又端出野生蜂蜜冲水来为我解酒，之后李大哥也沉沉地靠在了座位上，看着在一旁哄小儿子的妇人，开口讲起了和自己同为苗族的老婆，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说起没生小孩前那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与自己同甘共苦飘零去岛外更广阔世界去做生意的爱人，此时我分明看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中有某种幸福的混浊液体在飘移……

第二日在吃过南瓜和南瓜花炖出的一碗美味小排骨后，李大哥便开车如约送我到达了深入五指山腹地的一条原始又狭长的登山小道上。李大哥告诉我这条路没有其他岔路，只要一直走到头，来回六小时应该没问题。我知道独自一人上山下山的路途肯定艰苦又漫长，因此水、食物、药品、电池、雨具和心情我都提前预备好了。

刚踏上那条羊肠小路没多久，我便被热带特有的浓郁气息从头到脚皆裹夹住了。板根粗大的根茎仿佛从地心有魔力般的伸展而出，浓密的绿色系遮天蔽日迷住了我的眼睛，大黄色的蝴蝶和凄迷等待的锹甲在我以为的微观世界里舞动身姿，一只黑头青身的长蛇也在距离我的不远处，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一切。那么接下来呢，继续向前的路途遭遇到的会是蚂蟥的突袭吗？我心怦怦地跳着看着脚下不知是蛇还是树根的枝蔓，心中还未从对蛇的本能恐惧中完全解脱出来。仿佛此时从地幔处疯狂生长的每条根系好似都能将我的皮肤狠狠咬伤，然后神经末梢回流着毒性的血液，便开始向我内脏的各个角落攻击蔓延。于是我加快步伐，随着流速提升的血液，恐惧也悄然跟着不断攀爬腾高。我陷入了这片逆林密径，荆棘丛生的大地。这里是闷热潮湿的世界，这有着蛇虫蠕动的漆黑幽冥，这里有我望不到飞翔的天空，而我只有手脚并用，攀着土地上纵横交错的根茎，努力将自己带向山巅天空底，那片有着清凉舒爽的蔚蓝色下。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逝去的分分秒秒仿佛带领我穿越了长久的幽暗岁月。脚下山脉的走势已渐渐将我湿漉漉的身体抬高，蝴蝶天使般的薄翼在我眼前蹁迁出宛如肖邦的琴谱，林隙间已隐约可见水满乡上空升腾的炊烟。此时无论是青蛇，还是毒蚊，或是蚂蟥都已无法阻挡我对登顶时刹那自由，刹那清澈，刹那高远的向往。在一小片干燥的空地上，听鸟儿在雨林间腾挪飞越不知在为谁歌唱？瞬间我便被轻风中飘散的澄澈的绿所侵蚀了，我的内心迎来了片刻的清新舒爽。而此时天边的浓云，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仿佛藤蔓般爬升聚拢，霎时残暴的大雨便如柱般向我泼来，我撑开伞急忙向层层叠着的阴云企盼快些消散。然而五分钟后，十分钟后，半小时后，天空显然是没有听到我这个正在山中行走的异乡人的奢望，但只因为山在那里，所以湿透的心情仍无法离弃对于那座山巅的思念。山中无助的独行者仍在雨水、汗水、泥泞中丈量山的距离，我知道山就在并不遥远的地方等待我的到来，并将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湿滑的天梯我攀过了，直上九十度的密林我走过了，寄生着蛙、蟹、蜗牛、毛虫的倾倒大树我跨过了，雨林深处骇人的静谧我路过了，我不停歇的行走直到最后一刻。山巅之上，正午的温暖吹散了阴冷的浮云，天空下显现的山脉、大地、白云、青松还有我的身体都仿佛延伸去了无尽的远方。我遥望的尽头是我藏着深深思念的大陆，那刻我祈盼但愿我放逐在孤岛的天空能与大陆的天空相连成片，但愿我等待的不是冷月下挂在天空中一张湿着的脸。将要下山时我听到，耳际游走的云在对我轻唤着，天空不会放逐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将天空离弃，亦如旅途不会将我离弃，在路途我也不会将它离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