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行走芷江旅游游记

芷江既曾是统辖湘西多片地方的沅州府，旧日气派到了数百年后的今天，一抹残影也足可让往来湘黔道上者流连不去。明代石筑高墙的坍弛虽招来无尽叹息，城内的楼屋门巷、长街河桥以及择地而设的瓜蔬摊棚，照例充盈侗苗乡间诚朴淳直风气。

楚地向来为烟水浸着，缥缈的湘君、山鬼在游移的湿雾中浮升，如屈赋所歌咏，极易赢得无数湘人的微笑。榆树湾是怀化昔年用过的名字，由那里去芷江的公路，溯舞水西去，经称为古夜郎国的晃县而入贵州。

水在黔东的施秉、镇远一带呼为阳河，流出，在湘人口上，叫法也就发生一点变化。临岸的侗家花船憩隐在亮绿波光里，静如一片浮叶，且默守沿河水车碾房响出的低缓声音。往常拉船人的纤歌已不飘响在柔和的风中。云贵高原至此低斜，渐向湘桂丘陵与盆地过渡，故寓目之山也因之不高大，葱郁之貌固不失南方山本色。河滩山野，香花香草的盛季应该在甫逝的芳春。“沅有芷兮澧有兰”，行过此程的读书人，无不忆起《九歌》中可传的诗句，且对着风景曼声放吟。馥花馨草，已将长河边数千年的历史醉透。

有座受降坊，它的所在处，是芷江城外的七里桥，恰为舞水青碧的河身映衬。牌坊取沅州石，筑成血字形。旁附数栋黑色木质平房，为受降堂，仍是旧日的样子。抗战时，中国陆军第四方面军司令部即设于此，亦为湘西会战间日军攻略的目标。战后，日军的受降地选在这里。芷江人讲起五十几年前日本中国派遣军副参谋长今井武夫低头请降的往事，扬眉吐气！我走进这些屋里，还可看到一些当年的桌椅。几幅洽降的照片虽挂在壁上不动，却让人如闻远在岁月深处的遗响。县城东郊有座占地三百公顷的芷江机场，二战时期为远东盟军第二大机场，曾供中、美、苏、英空军的四百余架飞机起降。美军第十四航空队司令陈纳德在此上演一幕空战传奇故事。方圆极广的机场在今天已无从使用。阳光下一片离离青草，北面明山同南边水遥相映带，辽阔景象颇如塞外草原，且不缺少古楚山水的秀润。正可借过白乐天的一句旧诗来摹状：草缕茸茸雨剪齐。机场的尽端，残留着几个碾轧机坪的石滚，牵引的绳索和烈日下赤裸的臂膀也就在想象中浮闪。修建机场者必是中国普通军民，怀了民族的自尊与自信，以扛鼎之力向前拉动着历史的巨轮。“看试手，补天裂”，一腔英雄气。

侗人筑桥，为天下赞。横越水两岸的龙津桥，青瓦覆顶，亭阁悬水，本身类乎一座杉木造出的水上楼廊，耐得天落风雨。自明迄今，枕长河波涛足至四百年，确有它的可观处。桥面尽设绸缎庄、杂货铺、字画店、吃食摊，几为本城百姓日常生活圈子的中心。无怪往来小城东西的人总要停步来凑一份热闹。桥楼可供登眺。柳树坪的柳色很绿，桃花溪的柔静轻浅一缕，可以流入宋人的婉约词。滩头纤夫缓移着脚步，乌篷船沿水而去，一派清波送着两岸明翠的山峦，亦给予我美丽浪漫幻想。侗家临水造桥，芷江的这一座，拔乎其萃。河景更不平淡。披蓑戴笠的百姓，谈笑走桥上，送走一个个平凡中多含苦乐的日子。帝都的御河桥只供华盖辇毂行过，仿佛遥架在天上，永远不入蓬牖人家的梦境。

对水素有情分的沈从文，自凤凰到来，当上团防局的小师爷，常挎竹篮，装了印章从桥上过身，在肉案前收取铜板后，便与屠酤笑乐。闲嚼着竹篾穿起的油炸粑，望着水中远去的乌篷船同河岸的吊脚楼，思索人生的种种奥秘，且懂得社会的一些常识，即是由延长千里的一条大河开始的。

龙津桥别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花桥。水光桥影，鸟歌花舞，真叫人喜欢。

走出尽端的桥坊过到西岸，是朝天后宫去的青石岩板路了。此座祭祀妈祖的庙宇，由福建客民在二百五十年前修起，虽未及闽南湄洲岛上的那一座阔大，石坊浮雕的技艺却是至矣乎！采自山中的青石受于一雕一镂，便负载着中国数千年口耳相传的浪漫神话。耕读为本的训喻，渔樵唱和的安乐，均为人生与社会的理想图景。此种滋长于匹庶间的育人济世精神的伟大处，正在其深厚的平民意识。

错呈于门坊柱栏上的浮雕，美如画屏，龙鳞、鸟羽、枝叶、水浪、峰峦、人物，无不清朗，《洛阳桥》和《武汉三镇》两幅，真是神乎其技。箬篷舟子穿浪，桥上城旗拂云，石匠雕的终究是牵情的乡思。后一件，黄鹤楼、归元寺殆可近真，显尽江夏自古的繁华。

戏台像是久不喧响丝竹的清音与优伶的腔曲了。供在后殿的林默娘若怀起舞踏歌之想，也终是天间的彩梦了。悄寂的院内，不闻清梵。数根燃而未尽的香炷在堂前的铜炉中盘升着灰烟，表露祝祭的虔心。出入江海的渔人，凌波蹈浪而望祀，全托庇于这位端丽的妈祖。过往的打鱼生涯在我的心间一闪，并且那片远逝的涛音又隐隐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