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初春日记

（原）初春日记

初春日记

正月里的一天下午，Z邀我外出摄影。

Z的数码相机最近配了一个摄远镜头，他说在长沙买的，本来要花千元，多走了一家店子，喊价却只要四百多，喜不自禁，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

初春的阳光明媚温暖，天空湛蓝如镜，愉悦的情绪潜然入心。按照我的经验，这样的明朗的光线反倒不适合摄影：光线强烈，空气中充满尘埃，使得远景的轮廓模糊，而近景又缺乏立体和厚实感。但这是一次难得的踏春行。

我们沿着桔城大道往北走，事先我们并没有规定路线，Z只说往乡下去。市治大楼在伊春下熠熠发光。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两棵古树一枫一樟矗立屹今。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所谓“风水宝地”不外乎两种作用：1、葬人，阴庇子孙；2、经营生意，生利发财。我的“风水宝地”是怡养天年的地方，它能够生出成片片的绿海，吸收CO­2，释放氧气和臭氧（雷闪电鸣时）。鸟来扎窝，它们愉悦的鸣啼令我们也感到愉悦。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想过，“风水宝地”可以是这样一种概念。

Z认为自己很有眼光，因为他曾劝说某位朋友在那两株古树下建个茶亭（管它什么亭，只要建个东西在那），朋友不听，后来政府征用那片地方，朋友才追悔莫及。

我们这里的土壤呈赤色，酸性，很粘。栽种桔树，树比人高半，桔子红时，举手可摘。虽然现在多半种植蜜桔，可我还是喜欢家乡特产的南桔。南桔熟时红似霞火，反映了大地母亲的特质，不像外地领养的桔种，全没土味儿。一座土房圮倒在赤坡之上，犹如濒死的老管家，任身后千余株的桔林荒废。它抛出半边墙壁、沙发、衣物，旧日农家的温暖丧失殆尽，风来风往。Z或许有感于老屋场的破败和孑立，端起相机给它造像。他是一个书画家，迷恋事物在空间位置的结构变化。在他的记忆中，肯定藏着许多有关小镇的珍贵的相片底片。在我们聊得开心的时候，当阳光在额头上闪亮时，他的脑海里会突然冲洗出几张黑白照片，把往事和故物一一显影。

郊野的各个角落被金灿灿的油菜花占领了，作为迎接春天的前锋，它们欢呼着自己的胜利，或在坡头伸颈眺望，或在埂间临濯照影；有时零驻于田野，有时突然从农屋前大片大片杀出，仿佛在操兵演练。我忍不住撞倒几个兵卒，和它们一起合影纪念。等我走出来，衣服上沾满了热情的吻——金黄的，小小的花粉团。

当然，也不能忘记与油菜花一起迎接春天的其它植物。它们卑微，葡伏在红土表面，它们的美丽容易被人忽视。我蹲下去，用相机储存下它们的倩影。当我这样做时，有时会突然发现，无数双可爱的蓝眼睛正凝望着我。

我们发现了两株桃树，遭过火难，焦黑的树干上冒出了油脂，从远处看，像长满了瘤子。Z指点我换个角度观察、拍摄。我踩着砖砾，绕到右侧，迎着阳光照来的方向，惊喜地看到桃油像琥珀和宝石一样透明、发亮。事物的美丽，有待于我们换个角度去发现。

告别桃树，是一条笔直的人工大道向远方延伸，像我们今天的胸襟一样开阔；还没有铺上水泥，可以想像下雨的时候，路一定泥泞难行。大道的两侧，低矮的农屋看护着菜园，墨绿的桔园掩映着平顶房，池塘倒映着油菜花。粗壮的高压电线越过我们头顶，飞速远离，在天边又被抽成了细细的蛛丝。

许多墓碑埋伏在田间、屋后，冷不防与我们照面而过。湖乡的习俗就是这样：生死不离生活的赤土，活着在田间劳作，死了也要埋在田里，临水而眠，卧看莺飞草长。这里的土地不知埋过多少死者了，连搭在垄间的“石桥”也由墓碑铺成，甚至可以依稀辨读：“民国二十一年……”。有些坟墓被掘开了，棺盖底朝天地躺着——可能是政府征用土地，亡者的尸骸不得不迁埋别处，否则，死者离开这样的风水宝地是不会安息的。

我们穿越尘埃飞舞的银光南路，一片大湖在眼前豁然而亮。 Z说，那就是琼湖。

那就是琼湖么？烟波浩渺，一点孤舟。我怎么想起了武波的东湖？我从来没有从这个方向眺望过琼湖。波光粼粼之间，似幻似真。

Z说，几十年前，湖畔哪有这么多高楼，到处都是绿林溪水，那时的琼湖更美。

此时，我觉得吟哦古代邑人吴俊升的诗《游景星寺》的诗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步履尋香林，沿洄傍豀路；

赤岸臨瓊湖，遙望飛泉注；

蒼蒼夏木濘，颯颯幽風度

…… ”

如果我们看不到湖畔的化学泡沫和塑料袋，心情也许会更好些。但我们无法逃避现实的污染，只能感到遗憾和心痛。当我们“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时，不要侥幸地以为任何失去的宝贵的东西，都可以用金钱买回来。

上个世纪70年代，E·B·怀特在《雪冬》里写缅因州小镇的居民为是否修建石油精炼厂而争吵——修建石油精炼厂可以创造就业机会，但是会带来一系列的生态环境问题，很多人出于保护环境的目的，反对修建石油精炼厂。

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同样是小镇的居民，面对环境恶化，我们保持沉默。

我们也没有渠道反映自己内心的痛楚，没有听证会，没有全民表决。

中国落后的仅仅是经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