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通麦不通

8月8日，我们要从波密县城骑到通麦，全程92公里，就海拔图来看，曲线向下倾斜，理论上应该较为轻松。可是我温习路书时几乎又要捶胸顿足，只因它记载古乡之后的56公里是“比较糟糕的路，柏油路消失”。幸亏06年滇藏队老米的游记比路书更与时俱进地记录了实际路况——K2早先已将此游记输入了手机——老米非常笃定地写道，传说中的烂路已经修好，沿途的泥石流路段已经用铁网牢牢封住。

于是心宽，踊跃地随队友们骑车上路。出发之前捆绑行囊，黄盛接到陈培短信：318国道4044公里处这两天形成了瀑布路，请做好防范措施。未雨绸缪，我提前换上了凉鞋，但保留了棉袜防晒。

告别旅馆时不禁肉痛，大厅的四壁上陈列着波密附近的风景名胜，让人不得不自责这一趟骑得是不是太粗糙。更变态的想法是但愿这些缤纷的图画不过乃忽悠游人的十景八景，骑行者当然志不在此。仰头晃花了眼，我还是只记住了卡钦冰川。

Ducky和猪头因去县城银行取款，比大家稍晚出发。此外，波密有路通向墨脱，K2想骑一小段瞧瞧，好奇完了再来追赶大部队。

墨脱又名白玛冈，意为“隐秘的莲花”，是藏传佛教圣地。20世纪中国大陆最大的一场地震就发生在墨脱县境内，并且引发了下游印度阿萨姆平原的大洪荒。它是我国唯一具有完整植被垂直带的地区，据说美若仙境，加之联通外界的公路时通时断，近乎原始秘境……种种因素成就了墨脱在户外人士、相关专家和文人墨客那儿的知名度，玫瑰灰那本安妮宝贝《莲花》便是以它为背景、动因及内核。当徒步墨脱成为一种时尚，提及这个与世无争的村镇忽然就有了媚雅的意味，使我羞愧。我总是以为，户外和日常并不是两种截然对立的生活方式，户外有趋之若骛和自命不凡的庸俗之处，日常也有拿捏智慧和勇气的超然之处，自由的定义并不那么狭隘。何况，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英雄，不应该看他愿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而是应该看在别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他是否能够保持镇定——这话不是我的原创，但我十分赞同。

剩余九人正式上路，依然阿基领旗。在岔路前茫然，一位骑车的当地人爽朗地为我们指明方向后，随我们一道骑向一个大上坡。大家纷纷有条不紊地换档变速，这个干瘦男子却从容不迫地踩着他的二六单速车迅疾向前，霎时遥遥领先于所有远道而来的骑行者。彪悍？世外高人？阿基这个运动健将也忍不住自惭形秽。

路边的帕隆藏布臻于沉静，平缓柔滑的江面将公路与彼岸的原始森林隔成两个天地，松树和杉树在江心小洲上站稳了脚跟，尽管江流漫过了她们的裙裾。路边放养着羊群、马匹和牦牛。

老米他们去年在骑往通麦的路上曾与受惊狂奔的马儿飚车。无巧不成书，还是这段路，一头牦牛突然兴奋不已，撒开蹄子就high，与玫瑰灰并肩向前，再多几分执著就够一路小跑到通麦了。

个把钟头后，卡钦冰川直率而简洁地出现在天际。它的冰舌末端伸入森林，下达海拔2500米之处，关于其面积说法不一，亦有人认为它是我国最大的海洋性冰川。我们仅仅昂首观照，然后无言地骑走。作为一种感性直观的意象，冰川本身的综合之美已经使诸如“雄伟”、“银龙”及“白雪皑皑”之类的表现方式黯然失色，喋喋不休的修辞不过是妨碍它震撼力的连篇废话。

不经意间骑到了古乡，这是个明净雅洁的村子，列在道路两旁的精美藏房让人不得不猜想到村里人的优渥生活。

密切关注318国道路牌，“4044公里”应声而至。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瀑布路的盛况仍然令所有人大感意外，近五十米的路段完全是泽国，乱石被倾泻而下的喧嚣激流肆意掀倒在地，平均水深没过成人膝盖。车辆和人群停滞在水路之前，当地人不错过商机，有偿背人涉水，不少女路人愿打愿挨；摩托由汽车托运过河；底盘不够高的汽车须得大卡车拖过，稍有吝啬者强行开入水中，却卡在水底石块之间，动弹不得，更加烦恼。

这种情势下，骑是想都不用想的，即使推车，水也必然致使中轴短命。先骑到这儿的车友已经展开有序的接应，不论相识与否。他们间隔三四米站好，或水流中，或在石上，有的牵人，有的扛车。水寒入骨，流速急迫，石头让脚踏不稳，载满行李的自行车重得离谱，齐心协力奔波到平地上总是惊心动魄的过程，我平安地守起大家的车来。黄盛、阿基、鸭子和魏雪留在瀑布前后和别队车友共同帮助牵拉后来人，玫瑰灰不让须眉，也出色地干着力气活。

半个多小时后，陆续骑来的各路车友都平安涉水，安顿妥当，彼此致谢。黄盛本想多留一下以便照应后面的猪头夫妇和K2，短信后才晓得他们离瀑布路尚有一段距离，久等无益。于是半身湿透地继续赶路。

偶尔上坡，刚刚涉水成功的各位同志情绪高涨，男骑行者们不禁摇车。黄盛尤其过分，本来我慢慢爬坡挺舒服，他却异常轻快地从我身旁飞过，蹬到坡顶又滑下来，再摇一次上坡，再次超过我。

最拉风的是一位陌生车友，他的自行车就像藏人的摩托一样鼓乐齐鸣，骑车听音乐两不误。勤动脑爱思考的魏雪告诉小兜，给自行车装上音响没啥难的，他也能为小兜车安一个，想听啥歌就听啥歌。爬坡时最合节拍的不是《蜗牛》么？

中午在艳阳下蒸熟，人困车乏，距通麦还有三十多公里，并不太远。只有红姐和上尉精神抖擞不停歇，其余人熬不住，在山道的荫凉处瘫软下来，就地躺倒，反正这身衣服指不定比尘土还脏。过往的车友瞠目结舌，惊呼我们实在是惬意骑滇藏。

很快打起呵欠来，昏昏欲睡，几个同志已经入梦。一觉醒来，我们的卧室已经被阳光波及，也燠热难耐。趁着我们的这场午觉，Ducky、猪头和K2接连赶了上来。黄盛还想拉着K2继续养神，骑行实力本就不济的我和小兜压抑不住内心的罪恶感，上车夺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