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黄果树瀑布游记

黄果树瀑布游记

谢昭光

这是一个雨后艳秋的日子。

暴雨乍过，贵州大地被冲冼得像个刚出浴的少女，青春，美丽，情窦初开。那飘逸在空气里的桂花残香，美妙歌声似的，秀色可餐，令人舒心、惬意……

汽车在云贵高原上飞驰。虽然车距黄果树瀑布尚有几十公里之遥，此时我却已觉得那激动人心的瀑声，就像钱塘江中秋大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由远而近。快要到达时，我忽被瀑声所吸引，忙往车窗外张望，只见远处的山头上，腾空簇拥着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夹杂着隆隆轰响，仿佛火箭发射场似的。我想，这瀑布该是在前面不远吧。

黄果树瀑布自古闻名。明末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考察后盛赞它“一溪悬捣，万练飞空……盖余所见瀑布，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阔而大者。”瀑布落差七十四米，有八十一米宽，是我国第一大瀑布，且闻名世界。

在观瀑入口处，我们下了车，穿过马路，沿台阶走下去，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凭崖远眺，黄果树瀑布气势磅礴，场面壮观：远处，群山起伏，白水似雪，莽莽苍苍，天山一色；近处，山显得是一抹绿色，宛如一块硕大的翡翠，瀑布却白得耀眼，从山岗上垂直而悬，与两边碧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底处，崖悬壁峭，犀牛潭烟雾缭绕深不可测，只听得震聋发聩的瀑响，潭口是一条小峡谷，白水河似银蛇般飞窜远去。

啊！这场面，这气势，过去只是在画册上看过，书本上读过，没有亲自体会；而今身临其境，目观其状，耳闻其声，怎教人不动魂不惊叹不讴歌？

啊！这场面，这气势，少时吟过的李白的《观庐山瀑布》诗，在此得到了全面而立体的印证：“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此时此刻，我心底的波澜早已汹涌澎湃，恨不得冲出胸口也随它奔腾而去。

啊！这场面，这气势……

听东道主说，今年秋天瀑布的水流量较往年都要大，原因是前几天连续下的暴雨。

黄果树瀑布在不同的季节各有不同的风韵。

人们最为赞叹的自然是夏日洪水猛涨盖满瀑位瀑布。这时候，瀑布的水流量高达每秒一千多立方米，犹若黄河奔腾怒吼，倾天而降。尤其是瀑布中部，喷涌而出的庞大水柱，捣入深渊，惊涛拍岸，气冲霄汉，周围数里之内一片雨雾蒙蒙。

秋天，大瀑布高悬如帘，一片银白。犀牛潭清澈碧透，万朵水花飞溅。马蹄滩上，无数游人有的涉足戏水，有的扶崖探秘，有的在水中争相拍照，不亦乐乎。

到了冬春，水渐渐变小了，称为枯水季节。然而，水小也有水小的兴致。此时的瀑布或像洁白的哈达，或像银色的罗绢，或像透明的珠帘。犀牛潭边铺满形状各异、色泽不同的鹅卵石。两岸悬崖被瀑水冲洗过花纹，五光十色，构成一幅幅美丽的天然壁画。

这里的冬天并不很冷，月平均气温在六摄氏度以上，许多年轻人在石滩上野餐嬉戏，多么富有诗意。春节前后更是热闹非凡，附近的布依族、苗族男女青年，聚集在犀牛滩边载歌载舞，谈情说爱，直至深夜还不愿离去……

我正沉醉在听人说解之中，忽然一声召唤，于是我跟上大家，穿上租来的雨衣和拖鞋，准备去往那神奇的水帘洞。

《西游记》中所描绘的花果山水帘洞，瑰丽无比，那是吴承恩笔下的艺术虚构，难以亲临目睹。而当你饱览了黄果树瀑布这壮丽的风光之后，再深入它的腹地——水帘洞一游，无不为那人间的、却又是神话般的仙境赞美叫绝。

这应当是大自然的恩赐！

据考证，黄果树瀑布是我国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千百年来，珠江源头之一的北盘江在黔西南的崇山峻岭间奔流着。由于造山运动，使北盘江的支流白水河，流经贵州镇宁的黄果树区域，河床断陷，形成九级瀑布。黄果树瀑布是第四级，也是最大的一级。

黄果树瀑布水帘洞，是由瀑布钙华物质从上面顺水悬挂、在下面重叠堆积，且相互架空而生成的。“瀑布钙华”在地质学上是指一些多孔状的石灰华，它和开水瓶中的水垢一样，是硬水中二氧化碳逸出以后所沉淀的碳酸钙。这种钙华岩和一般的基岩不同，是会发育生长的，而且长得还不慢。

所以，具有钙华建筑型瀑布特点的黄果树瀑布，从宏观上说，随着钙华物质的不断长厚扩大，大瀑布的位置仍处于后撤的演变过程中，而瀑水又会相应地往前伸出。如此后撤前伸，年复一年，再过千百年，如能故地重游，黄果树瀑布和水帘洞将会变成另一番迷离景象，令你惊奇不已。

水帘洞，顾名思“位”，在瀑布的后面。

我们沿着悬崖上的一条石径往前走，穿过绵绵雨蒙蒙雾，到了一块小平台。站在这里观瀑，瀑身就在眼前。那气势，那场面，正如清人孙可望所云，黄果树瀑布“天下之奇观也。水凡三叠，而中叠为尤奇。其状如万斛溃雪大壑中，撼重岩，突青壁，飞溅注射，雷奔雹坠，所在皆是。”我深深地陶醉于瀑布的激扬之中。我想，瀑布所以有这样雄伟的瀑流冲击，是因为它集纳众汇、不抉细流；瀑布所以能这样吼出雷鸣般的响声，是因为它不畏艰险、一往无前，它给人以团结的智慧，以拚搏的勇气，以奋进的力量。

接着开始进洞，从右半岩而入。

这洞有六个洞窗、五个洞厅，全长数百米，景随洞移而异。第一洞窗最大，有十多米宽，而且位置恰在第一和第二两支瀑布中间。据说水大时两支瀑布合拢，水小时又逐渐拉开，成了地地道道的“窗帘”。抬头看，一组悬空而挂的钙华岩特别引人注目，上面长满了绿绒绒的喜水植物，还开着许许多多绚丽的小花呢。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空中袖珍花园”，是岩溶瀑布的一大特色，别处很难见到。

穿过岩洞便是第二洞窗。这个洞窗又矮又小，又被水帘全封住，因为它正处于第三支也是最大的一支瀑布后面，巨流直冲犀牛潭所发出的隆隆隆轰鸣，由窗口贯入，在洞穴内回荡，恰似一个庞大的军乐团在演奏，十分雄壮、浑厚。

第三洞窗向外突出，类似阳台，围有铁栏杆。我一时好奇走了上去。三百五十多年前，徐霞客看到黄果树瀑布时曾大发感慨：“飞流奔腾喷薄之状，令人可望而不可及也。”如今我伸手就摸到了瀑布，难怪它被叫做“摸瀑台”。台的左边水大，往下可看到水柱直跌深谷。再仔细一瞧，这道瀑布分为四支，且各显其妙，有的雄伟，有的豪迈，有的潇洒，有的秀丽。台右水势稀朗，仰头可见骤雨从天而降，似银箭飞射，如天女散花，蔚为壮观。

四、五两个洞窗相隔很近，它们共挨着第四支瀑布。这里滴水少，位置适中，倚窗凭眺，可浏览窗外风光。最后一个是第六洞窗，也被瀑布全封闭，不过它的洞厅与出口处相连，从这里往黄果树小镇望去，各种民宅建筑若在虚无缥缈中。

出了洞口，仿佛重见天日。这里人称“壁上走廊”，有八九十个平米，是一处天然的休息场所。还可以观瀑，不过是已转了个半圆方向的瀑布，一样气吞山河，一样声震乾坤。

我脱下雨衣、拖鞋，坐在这里小憩。蓦地不知谁先惊呼起来：“虹，虹，虹啊！”我起身一看，原来这道彩虹低伏在下面的犀牛滩上，彩带很宽很美丽，于是我立即打开镜头，把它逮了进来。

一位苗族姑娘告诉我，夏秋季节，每当雨过天晴，这里常出现彩虹，有时甚至两道彩虹交叉或重叠，高架潭空，横跨两岸，如同天宫幻境，神奇而美丽。虹是阳光经水珠反射和折射的一种自然现象。虹虽美丽，一旦失去了太阳的光辉，却只是水珠雨雾，微不足道；反之，倘若只有阳光而无水珠，彩虹也就不会产生。人生如虹，需要阳光，也需要水珠雨雾；两者拥有，才显得五彩缤纷。

崖壁上有一条蜿蜒小路，直通河谷，我们沿此缓步而行，轰隆隆的瀑声越来越大，雪白的瀑布也愈来愈近。在高高的山崖上固然能远眺瀑布的全景，但就其“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来说，只有置身谷底距瀑布水柱一箭之地观瀑，才能真正领略“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观。

果真！当我们下到谷底时，回首仰望，磅礴的瀑水就像宇宙倒倾的银河，雷奔云泄，雹捣雪崩，从天狂降；又像是古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一声号令，摧枯拉朽似地，从制高点呼啸着直向敌阵冲杀而来；更像是千万头挥动着银鬣的雄狮，蓦地惊醒，怒吼着冲下山岗，震天撼地，惊心动魂，让人感到大自然力和美的天然融合……

而那胸怀搏大无比、能包容千流万水的犀牛潭，竟老实得像头牛。你咆哮如雷，它却泰然自如；你唾沫横飞，它却心平气和；你拚命地攻击它，诬陷它，甚至置它于死地，它却心地坦荡，不计小人过。它是名副其实的“虚怀若谷”。你看那犀牛潭，方圆不过百十米，却每秒要接纳几百甚至上千吨冲下来的瀑水，且又很快让它流走，丝毫没有个人的恩恩怨怨。潭面上翻腾起的雪涛，顿时化作迷蒙的烟雾，直冲云霄。两个碧深的大冲坑，迎瀑仰啸，仿佛在对天呐喊：“来吧！来吧！你把所有的怨气火气都朝我身上发泄吧！”

这时候的水帘洞，却躲在瀑身后面，隔水看好戏，大有幸灾乐祸之嫌。倒是两岸顶天立地的悬崖，俨如一个公正的法官，它为犀牛潭鸣不平，发出隆隆隆的轰鸣，强把瀑布那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压下去。于是乎，犀牛潭的形象从此美好如初，犀牛潭的职责从此恪守始终……

黄果树瀑布的确让人流连忘返。

跨过铁索桥，回首凝眸，此时，黄果树瀑布像一位怕羞的布依族少女，掩面躲进了深山幽谷。我依依不舍，我默默无言，我拚命地在记忆的山野中追索她的倩影……

猛记起一篇文章上的介绍：有一位北国女诗人，在黄果树瀑布沐浴雨珠水鞭不肯离去，同伴们一再拉她，她却大着嗓子喊：“我嫁给黄果树瀑布了！”这是她发自心底的爱之声。我把它引来，也作为自己的心愿吧。

写于1993年11月15日

——选自《海纳集》，[香港]天马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12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