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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海支教日记（by赵梦媛）（二）
7月22日 周五
上午蔚粼提议我们应该利用放学以后的时间和学生们多交流多沟通。想想也是，七天的时间短暂、宝贵，如果我们仅是埋头干自己的，这七天的价值于我们于学生都会大打折扣。更何况孩子们特别渴望与我们接近，每个课间，放学后，他们都会挤进小小的办公室，久久地站在那里，看我们做事情。
今天放学，我留在了教室，带着孩子们画画。我觉得色彩最能给他们带去快乐，明亮的颜料、奇妙的图形，可以打开他们的心扉，让他们乘着想象的翅膀在他们向往的世界遨游。不过我很心痛，这里的孩子多数都没接触过彩笔、颜料，他们在五彩斑斓的自由国度嬉戏的机会是难得的，所以我更要把握这几天的时间！我坐在他们的课桌前，他们立刻就把我团团围住，外圈看不到的就站在了椅子上，再外面的甚至上了桌子！一个个小脑袋紧紧地挤在一起，每双眼睛都是那么好奇、专注，盯着我、我手里的笔、颜料、画纸。为了让他们多了解绘画的方式，我画一幅画会尽量用上所有我带来的工具：彩铅、水彩笔、油画棒、水粉……一开始我照着书画，后来开始画他们衣服上的小动物，画我们周围一切可以看到的，再后来我开始给他们画人物速写。他们十分安静，不时感叹：“真像，真像！”画完一张他们就会打破沉静，拍手跺脚，叽叽喳喳地抢着喊：“老师给我画！”“老师给我画！”得到画的孩子会举着画激动好半天！
而此刻我也体会到了巨大的成就感，能被孩子们需要是我的荣幸，看到我给他们带去欢乐，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这是对我自身存在价值的肯定。我不是什么马克思主义者，马哲课上有关人生价值的阐述我也曾厌烦过。不过这一次亲身体会让我相信：我们的满足感是无法单单从自身得到的。得到别人的肯定，或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人先得到满足，我们才会收获真切、丰厚的满足感。
7月23日 周六
今天对我触动最大的要算是进村了。大师兄本来还说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些日用品，但当我们克服千难万险跋涉到村里后（今天的路简直让我头疼得无法形容，我告诉自己今天不摔跤就是胜利！）我开始暗笑大师兄的异想天开了，因为村里贫穷、萧索的程度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其实我根本笑不出，我所看到的每一处景象都在强烈地刺痛着我的双眼，内心感到的是震惊与酸楚。曾经已经接受了“中国依然有很多地方贫穷落后”的论断，并在心了展开过对它们的想象，然而今天我才知道自己过去的想象太过保守了。
也许是一直阴雨的缘故，村里的一切都显得灰暗、破败。现在闭上眼，头脑中那幅村庄图只有黑、灰、棕三种色调。村里的地面是浸着雨水的灰黑的稀泥地，村口有几片“水塘”——更确切的说就是棕色的浑水坑，几个妇女正在这样的水里洗衣、洗菜。我们刚一进村就围上来一群孩子，它们比学校里的孩子年龄更小，大约只有4、5岁，他们全部蓬头垢面，拖着长长的清鼻涕，身上的衣服像在泥里打了滚，沾着尘土与油垢，辨不出曾经的颜色，他们的裤子一样脏，而且十分短小。很多孩子没有鞋，赤脚踩在泥里，小小的肩膀上背着他们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妹妹。他们对我们的到来感到新奇，同时也流露出几分害怕。每当我们注视他们，向他们微笑，和他们搭话或是举起相机为他们拍照，它们都会惊恐得四散逃跑，而一会又会再次围上来。这些孩子的生活是无法与城里那些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下长大的孩子相比的。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麦当劳、游乐园、动画片、游戏机……十几年或是几十年后，当这些孩子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脑海中会浮现怎样的画面，那里是否有蓝天、有阳光、有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美妙天地？！
后来一个叫赵超的小男孩领我们去了他家——他是天龙小学一年级的学生。蔚粼说他很聪明、很懂事。他家的房是木和砖混建的，从外面看整幢房子是棕黑色的，已经很陈旧斑驳了。屋门口几头猪正在吃食——这是他家最值钱的财产。当时已经六点了，但因为是夏天，西部地区落日又较晚，所以天依然很亮，可屋内却昏暗阴湿。借着微光我吃惊的发现赵超家的“正堂”里除了几把破椅子就没有其它家具了，背篓、饲料、草、柴、瓢、碗凌乱地摆放在地上，对着大门灰黑的墙上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幅已辨不清字迹的楹联。再向里屋看看，就真是黑洞洞什么都看不见了。赵超捧出十几个烤土豆招待我们，这就是他家的晚饭。走出赵超家我们又在村里转了转，很多人家的房子还不如赵超家，仿佛是由泥和草搭起来的，有些房子还依稀可以看到“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标语，可见改革开放的春风并未吹到这里。这使我意识到刘校长家的条件真是太好了，村里把我们安排在了经济条件最好的人家。
现在想起高考是针对“三农问题”的答题，联想到田龙村落后的面貌，心里是酸楚的无奈。什么发展“高产、优质、高效”农业，什么以农业为基础大力发展农副产业，什么以农民为本……在这里，在天龙村，实现了多少呢？又存在几分实现的可能？我们似乎太爱说空话、纸上谈兵，却不能踏下心来细致深入的考察研究每一个地区的实际问题，制定适合每一个地区发展的方针政策——一套切实可行、科学全面的政策。
教育，虽然无法在短期内让村民得到经济上的利益，但它却比金钱影响深远，教育可以为他们开一扇窗——不是在那些阴暗的房间里，而是在赵超这些孩子的心上。而这扇打开的窗，将会迎接阳光，不仅照亮他们的居舍，也将照亮整个村庄，照亮中国所有还处在贫困中的地区！
7月24日 周日
今天下午放了学听说村里有一年一度的庙会，韩老师和孩子们带我们踏过草原穿过玉米地爬上山去看山头破“庙”里的迷信活动——这样讲也许太无礼了，不过这一切确实是事实。在一座又脏又旧的小庙里有两个穿着“礼服”的男女主持着法事活动，他们嘴里哼着一些找不着调的曲子，领人猜签、烧香、燃纸——难怪在山脚就闻到一股股刺鼻的烟灰味。香尘、纸屑随风飘散——这让我想起了鲁迅的《祝福》。天龙村还是相当落后的，即便是在这个科学高度发达的时代，这里还保留着落后的习俗。我对此感到厌恶、鄙夷，觉得这些内容有意无意中阻碍着现时人们的发展，这些礼法是和我们进行的教育抵触的。然而我对此又多多少少心存敬畏，燃香磕头、求签猜字，这是几千年来我们的老祖宗们流传下来的，与其说是一种文化、一种习俗，不如说是已经渗透到我们血液中、沉淀在我们心里的一份在对命运抗争不得、对自身探求不着时的宣泄与求助方式。
7月25日 周一
今天是支教的最后一天，一早起来，就感到空气中郁结这淡淡的忧伤的气息，很多事情都要按“最后一次”计数了，其实我们常是这样，在一件事件将完未完的时刻最不舍、最沉重。
课堂上我教孩子们写信，希望他们将来愿意，可以继续和我联系。孩子们记录得很认真，更令我激动的是下课后又有十几个学生交上了我布置给他们的“我的理想”的作业，而且很多孩子都是用我刚刚教给他们的书信的格式写的。虽然他们还是有很多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句子，有的还把新落款处的祝福语写成了 “祝老师生日快乐！”，但看得出他们更用心地思考了：好几个人写他们要当老师，有的要当医生，更有一个男孩子写他要当农业科学家，将来帮农民伯伯收获更多的粮食……我很欣慰，他们没有人说“我要赚大钱”、“我要盖大房”，他们的理想都是那么实际，那么真切地反映了家乡的需要、他们渴望为他人创造幸福的心愿，而不是仅为自己追求物质条件的改善。可能很多人会对孩子们的理想表示不以为然“哪个孩子小时候不梦想当伟人，实际又有几个梦想成真了呢？”但有理想至少就比没有向成功接近了一步吧，更何况是这些落后地区的孩子，他们必须有追求。
下午，一百多个孩子来送我们。我们本打算偷偷走掉的，这样可以避免离别的悲伤，但孩子们吃过午饭就来校长家等我们了，而且坚持要把我们送上公路。还是来时那条可怕的路，不过有他们陪伴，一切都自如多了。我的两个大包全被他们抢去了，能最后帮老师做件事让他们感到光荣而快乐！其余的孩子围在我们周围，有的在前面引路，有的牵我们的手领着我们——我才发现他们的小手是那么粗糙。今天他们都很沉默，一个个表情凝重。有些年龄小的女孩子眼里一直噙着泪，我班上的韩笛从上午断断续续地抽泣到现在，被我拉着的一个女孩子时不时地就把我的手在她的脸上贴一贴……于是我只能强颜欢笑，安慰他们我们还会回来，鼓励他们好好念书，以后到北京上大学——然而我也清楚这一切实现的可能有几分。前面小茹、白华带着大点的学生唱起了这几天他们教授的歌曲，不时还对话几句英语，这些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们走了，天龙村又会恢复往日的平静，没有人再给孩子们讲童话，教他们唱歌、跳舞、打拳，陪他们画画、玩游戏……离别，我对它已经习惯乃至于漠然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两件事——相遇和离别，是任何人无论何时也逃避不了的。心情虽然沉重，但我却绝不会流泪，我只是强烈地希望，我们这七天的支教可以对孩子们有所影响：让他们拥有一份理想，产生对新事物的好奇，抑或是在一个寓言故事里懂得了诚实、勤奋的可贵，或者喜欢上了画画、爱上了唱歌，甚至哪怕只记住了一个英语单词，纠正了一个错别字。我希望我们为他们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们有了新的收获！
我们的车子开动后，看着可爱的孩子和他们的老师渐渐远去、变小的身影，虽然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不会再来，但我意识到，我和这个村子、这群人永远联系在了一起。在我心里，他们跨越了千山万水，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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