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李陵，（公元前？-公元前74年），字少卿，陇西成纪人（今甘肃秦安北），西汉名将李广之孙，李敢之侄，文武兼善，武帝时西征楼兰、车师，北破匈奴，战功卓越，官至骑都尉（约六品），天汉二年以五千步兵挡匈奴十万之众，杀敌数万，匈奴胆寒欲退，但遇汉军管敢告密，兵败居延，求死未果，被迫诈降，后受公孙敖诬告被夷三族。于汉昭帝元年病逝于匈奴。李陵并无叛离之心，落得满门抄斩是历史一大冤案。本文查阅大量资料，以李陵之身份，仿在他送苏武回国之夜写的一篇日记。
凉秋九月，塞外草衰，胡地玄冰，边土惨裂，悲风萧条，胡音凄切。今晚，又是月凉风急，我裹着胡裘，听着不绝于耳的胡笳，牧马悲鸣。我辗转无眠，自降以来，我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昔日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沫不死三败之辱，忍辱负重，终成大业，他们是我选择降路的精神支柱，从我诈降之日起，我就一直在思考“死”与“忠”的问题。居延之战，留给我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战死以效忠，二是诈降乘机图报。死，一生美名传汗青，子孙万代享御恩；降，……我都耻于说出这个字，我李家世代忠烈，祖父广“自结发与匈奴七十余战”，号称汉之“飞将军”，伯父敢“夺左贤王旗鼓，斩首多，赐爵关内侯”。他们皆是忠良死节之臣，国之万里长城，我血管里奔流着和他们一脉相承的，为国为民捐躯效命的热血。死有何惜，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率徒步之师，入强胡之域，也不会策疲乏之兵，当新征之马，以区区五千之兵对匈奴十万之众，“马革裹尸”是一个军人最浪漫、最崇高、最向往的死法，我求之不得，何以言怕？
但是，一个真正的忠贞之将，不应以妄死来殉忠。死了，就再不能为国效力，为民奔命了，何以保江山社稷，国泰民安？所以真正的勇士是不以死图忠名的，更何况，匈奴单于重我之才，威胁说若我自决，他便会杀了我被俘之将士。而他们都是我从荆楚招来的勇将，和我浴血多年，我们情同手足，要是我死可以换回他们的性命，我毫不犹豫迎刀受戮。但事与愿违，你说我能为自己的忠烈之名而断送这些年轻而可爱的生命吗？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降！一个军人最忌讳、最痛恨、最恶心的字。
自降之日起，我就一直在等机会，因为胡营戒备森严，找不到机会，我只有等，等我大汉出兵的机会，我就可以里应外合，一举消灭胡兵，保家国长治久安。一想到此，心中所有的阴郁都会消失，脸上挂着人所不察的微笑。
机会终于来了，在苦等了几个月之后，我在汉秘使处得知，武帝再发天下七科兵戍及四方之士，分道北征。贰师将军李广利，带马兵六万，步兵七万，出发朔方，作为正路。强弩都尉路博德率兵五万作为后应。游击将军韩说，领步兵五万出五原。因秆将军公孙敖马兵万人，步兵三万出雁门。这样我正好可以接应公孙敖，我还听说，出发前皇上对公孙敖说：“李陵败没，有人说他有志回来，亦未可知，你若能相机深入，迎陵还朝，就不枉此行了。”我得知此事后欣喜万分，皇上知道我的心意，我苦苦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让我等到了。
这世界终归有太多的变数，你所日日盼天天望的东西最终多不能如愿，上天不公？命途多舛？不得而知，亦无法控制。就在我准备里应外合报效国家的时候，匈奴“捷报”传来，说汉军败退，我闻此“噩耗”，差点昏绝于地。
原来公孙敖那庸种出遇左贤王，与战不利，慌忙引还。更令我悲痛的还在后头，公孙敖自思无可报命，捏造谎言，启奏说他捕得胡虏，供称我见宠匈奴，还说我教匈奴备兵御汉，而所有这些都是真正降胡的汉将李绪所为。
就是公孙敖的一句谎言，断送了我母妻儿女全家几十口人命，为我辩护的子长也因此受了宫刑。每当我念及母亲临年被戮，子妻弟兄无辜化为冤魂，我就心如油煎，哀极无泪，这种令人窒息的痛楚非笔墨所能形容。
苏武回去了，忍了十九年，要不是昭帝与匈奴达成和议，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但是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带着“留胡不辱节”的忠贞，荣耀地回去了。走的时候，他劝我和他一起回去，我苦笑。我？回去？物是人非，孤苦孑立，还背着降将之恶名，我以何颜对乡亲父老，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况且，“厚诛陵以不死，薄赏武之守节”的刘家王朝对我们李家，欠得实在太多了，祖父广虽战功卓著却终身未封，一代忠将却落得引剑自刎的下场。伯父敢被武帝内弟卫青之甥霍去病一箭射死，武帝徇私讳之曰“触鹿杀之”。而我以拳拳之心效忠王命，以求报国而诈降，竟承受“母，弟，妻，子皆伏诛”的待遇！我几次想轻生，但最后都放弃了，因为我此时自绝，为了什么？为汉乎？为虏乎？为己乎？谁人可解？吾命实轻若鸿毛，微如介尘。
苏武忍了十九年，带着荣耀走了，而我呢？若我能等到这一天，从丁年等到皓首，从沧海等到桑田我也在所不惜，但是我能等到那一天吗？永远不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我注定在这孤冷寂寞的塞外，怀着对家国社稷的无限眷顾，怀着对慈母贤妻的无限思念，背着不忠不孝的骂名，慢慢变老，埋骨异乡……
忆昔百万雄师，金戈铁马，斩楼兰，破虏骑，年少志得耀宗祠。
怀今冷月孤身，凄凄冷冷，穿胡裘，骑胡骑，心念家国谁人知？
始元六年（汉昭帝年号，公元前81年）秋。
后记：后来不久，李陵杀了李绪，公孙敖也兵败被斩，也算使九泉下的李陵一家亡灵得到了些许安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