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三十多年前的一篇日记，祭世新兄

屯子里的一个人死了。死讯，就如同薄暮的炊烟，飘飘扬扬地往四下里传送。

死者是杨春田的爷爷，春田则是我的一个朋友，所以吃过晚饭就到他家去了。踢开漫腿乱撞的虫蚊，一脚高，一脚低地摸到丧家的院落。

院子里正朝南停放着一具棺木，和南方不同，棺木上画满了大红大绿的彩图。一头有个云阁矗立着，前面的两廊柱上写道：“清静亡人府，梦魂自在床。” 头前点一盏昏黄的豆油灯，幽幽地跳跃着。棺木前横着一张陋桌，上面置放了几碗豆饭----东北的主食。

伴灵的三个乐师坐在棺木的前侧，见到有人来，其中的俩人就吹起了哀乐。这是一对我们叫作梅花的管状乐器。就从这两个物事中，连连发出了哀号般的声音。那声音单调，缓慢，在相邻的音节间滑跳着，重复着。如怨，如诉，如恋，如泣。好象是一个人在生命之余的长歌。仿佛缅怀一生往事中的幸福和得意；也如追忆着一生遭遇的不幸和凄凉：那多趣的童年，早逝的少年，珍贵的青春，骄人的壮年，暮谢的晚年。一切都使人感到对人生无尽的弥恋。。。

乐师们漠无表情地吹着，每当一口气用完了，才把他们的双肩耸一耸，换口气再接着吹。跋声没精打采但却和谐地合着，似乎唯恐惊扰了这支渺茫的吟歌。

月亮悄然而上，在水杨树枝间偷偷探头。说不上什么地方钻来的风，不时把灵灯吹得乱晃，使四近一些依稀的影子惊惶不安。

这真是一个令人永远也难以忘却的场面：惨白的月色下，一灯如豆。一支简单、单调却动人心弦的哀曲。它深深唤起人们对死者的怀念，对生者的关爱，对往事的追缅，对人生的珍重。

1969.8.22于太恒

附记：

金鸟玉兔，白云苍狗。说来这已是30年前的事了。在那个时代，我还偶而写一点日记。于是就有了这样一篇不三不四的东西。十数年的塞北生活，竟也留下了五六册破烂不堪的记录。闲来翻一翻，竟常使人欷嘘不已。刚到大队时，屯子里还没安上电灯，所以只好就着“气死风”，趴在矮小的炕桌上写。带一点情绪，带一点无奈，信马由缰。当然也就不会去想文采结构之类的事。然而这毕竟是我生命的留痕。

也经过多次送人鹤逝，于是也不仿比较一下和南方民俗的不同。浙东一带的棺材，一般漆为黑色，不加雕饰，不用铁钉，给人一种深重的肃穆感；东北则白皮无漆，在前端雕了彩色图形，并有文字略如上述。油灯是南北都要点的，南方置脚边谓之脚灯。意为亡人照亮去冥府的路。我的老家在浙西山区，境况稍好点的丧家,在出殡前还常要请和尚破地狱（男）或破血湖（女），而在此浙东一带，近年流行请道士“敲道场”。使用的乐器似无很严的要求，多为常见的民乐如二胡、唢呐及锣跋之类。道士们通常是6--7个人，时而念些听不清内容的经文，时而领着众亲绕走跪拜，反正总要折腾一夜。临天明则告祭四方六丁六甲神灵等，最后贴出一张榜文，就可以出丧了。这几年随着经济条件的的好转，出丧一般已是不同规格的车队。载着亲友、花圈、灵棺等，白衣白帽一路向早就修好的墓地或火化场开去。每逢过桥还必有一人敲一下锣，提醒死者以免迷失方向。总之,观其迷信一套也盎然有趣。

无论万岁爷还是芸芸众生，人生自古难免一死。不同的文化、社会地位，不同的地域、民族，有许多不同的做法和风情。但概而论之，都兼有迷信和纪念追怀的内涵。我不信十殿阎君和轮回之说，但我总也乖乖地跟着亲友舞蹈跪拜。随着社会习俗的演变，也许再过几十年，后辈青年将不再了解我们中国人这些别有特色的民俗了。

01/07/2000 ha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