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陕西骊山明聖宫游记

公元二千零四年九月间，闺女陪着我去古都西安旅游。第二天我们决定去西安的骊山游览。骊山位于八百里秦川的秦岭山脉的东端，山高海拔一千一百米左右，位于西安城的东北，地势异常险要，是先秦文化的发祥地；世界驰名的秦兵马俑和秦始皇的墓葬均在这陕西临潼界内的骊山脚下。骊山上有座千年古刹——明聖宫，据说始建于隋代，后毁于战火，直至八十年代祖国大陆改革开放后，才有位台湾来的富商投巨资重建了起来，为此我们决定权当作游山逛景去游览一番。

时值秋分，正是秋高气爽的收获季节，汽车行驶在盘山路上，但见路两旁的山坡上结满了临潼的两大著名特产——石榴和水晶柿子。看那石榴每个重约一市斤，在绿叶的陪衬下满山遍野的红彤彤一片，石榴的外皮并不娇嫩，已被山风吹得满是皱纹，个个都染满了土红的颜色，象是从山上走出来的一群头扎羊肚毛巾，脸上涌现出健康的红润色的陕北汉子，显得那样的古朴、憨厚。

九时许，终于到了山顶的明聖宫前，就象我预料的一样，新建的明聖宫全然没有了千年古刹的那种苍凉浑厚的气度，而是犯了整旧如新的恢复古建筑的大忌，一切都显得华丽考究，做为旅游景点来说是不错，但做为佛门净地的千年古刹来说就缺少了应有的沉静浑厚的风度。然而地势却选得极好，整个庙宇坐落在面对一条狭长山谷的尽头，依着山势顺序的排列着各个建筑；庙前广场尽头，沿五六十级台阶而上是一座三开的石拱券门，正门的大理石门券上悬着蓝底金字的长方形匾额，上书“明聖宫”三个大字，匾额之下挂着红布的横幅，上书“祈福迎祥大法会”，再往上是随山势依次而建的三层大殿。庙前广场的最前端，紧邻山谷的尽头形成了百尺深的悬崖，在悬崖边上的白色大理石基石上砌有一座长约三十余米，高约十余米的影壁墙，上面是黄色琉璃瓦顶，中心是白色粉墙，上书两米见方的四个大字“遵道贵德”。山势非常险要，向山下望去，山谷内轻雾渺渺，远处的田野、房屋尽收眼底，心胸顿觉开朗。我想此行虽不能欣赏古刹的风尘，但只当是游览新修的旅游景点也还算是值得。

正准备拾级而上，从广场两侧停车场边的屋子里走过来一位须眉男子，只见他三十岁上下，一米七几的身材，头戴道冠，方形国字脸，上身穿白色对襟中式褂子，下身白色中式裤子，裤脚收放在道家常穿的高筒布袜里，足下一双黑色双脸洒鞋，对着我们微微躬身，双手抱拳施礼道：“欢迎两位施主，来我观随喜，我是本观导游，今天我将陪同二位进观参拜。”我一听大吃一惊，我们怎么成了施主了？我们也没有皈依道教的打算呀？我连忙边回礼边回答道：“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来参观游览的，请您不必费心给我们做导游，我们自己就可以上去参观了。”国字脸说：“不然，按本观的规矩，凡进观参观的人，必须由导游陪同，否则门口值守的道友将拒绝您入内。请不要误会，我们是免费导游，决不收取一分钱的导游费。”我想这是什么规矩呢？但入乡随俗，只好如此吧。只见国字脸用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来，说：“两位施主请随我入内。”

拾级而上，登上五六十级台阶，来到山门之前，向下俯视更觉得豁然开朗。进庙门是一个穿厅，四周墙壁上挂了十来张放大的照片，都是些著名人士来此参观的巨幅照片，出门廊是一个狭长的院落，靠北墙中间一个石雕的龙头由墙中间伸出来，从龙的嘴中不断地流出山泉来，下面是一个石头池子蓄满了清凉的水。国字脸说：“请二位用此神泉洗洗手，再用手指沾上泉水在眉毛及脸上轻划几下，代表已经洗去凡尘，净了凡心，再进去拜佛更显得虔诚了。“我见旁边的信男信女们纷纷在他们导游的劝说下按此办理，我和闺女也只好照办，倒好，可以就此洗洗手。之后延两侧台阶又上了十来级进到第一层大殿，殿前的院落中央放置着一个长约一米五，宽约五十公分的长方形的大香炉，上面参差不齐地插着十来根香，袅袅的青烟正向四外飘散，大殿内外充满了刺鼻的烟味。大殿为三楹门面，丈余进深，正中红漆莲花台上供着道教的始祖老子的塑像，自然是新塑的，和殿中的四根大红油漆柱子、莲花台前的香案以及香案上的铜制供器都熠熠发光。在这里，国字脸向我们讲述了一番道教的历史和参拜道观的规矩，例如进殿时只能迈过高高的门槛而不能踩上去，对观内的众道人不能随便询问他的年岁，对他们只能称呼“爷”，例如“张道爷”“李道爷”等等。我想：去他的！我凭什么称他们为爷？这些道众个个不过四五十岁，他们称我为“吴大爷”还差不多！

绕过莲花台穿出后门又是一个狭长的小院，还是延左右两侧的台阶上到了第二层大殿。殿前院落显得比第一层大了许多，显见得是本道观的主要建筑了。照例是院中央放置了一个更大一号的香炉，燃着的香更多了，裹着红纸的香最粗的直径有四五公分，近一米来长，照例是青烟袅袅的向四外散去，照例是刺鼻的烟味呛得人受不了。此大殿比前面的大殿更大，是五楹门面，两丈许的进深，围绕着莲花座的四周是四根巨大的圆柱，油漆得通红发亮，莲花座上供奉着观音菩萨非常高大，头几乎顶到了房顶，前面的供桌上摆着点心、香蕉、干果之类的供品，再前面是一个大的玻璃箱子，上面开着口，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已有半箱面额不等的钱币，这就是所谓的功德箱吧！功德箱前一尺多高的拜垫上，几个信男信女正在跪拜，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正在祈祷着呐。

我们先从大殿右侧的一间跨过去，右侧沿着整个东墙做成一溜柜子，上下共五层，每层都用木板隔成一个个三十公分宽四十公分长的小格，算起来整个东墙共有这样的小格子约三四百个之多，每个格子里放着一尊白大理石的观音菩萨立像，尺余高，一个姿势，像前放着一盏铜油灯碗，这种装置我只在西藏的喇嘛庙里见过。奇怪的是并不是都点着火，隔三差五的才点着一个，点着的大约有三四十个。

国字脸这时对我们说：“老先生慈眉善目，一定是位热爱家人和子孙的好老人，我们这里做的是祈祷法会，您若是把您的家庭住址和人口情况详细的登记在我们这里，我们将把您填写的单字放在您指定的一间佛龛里，马上点燃佛前的长明灯，从此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将天天在此为您做法事，佛的神力将按地址送到您的家中，保佑您一家平安幸福、身心健康，收费并不多，每年只收取三百六十五元，每天一元，经济合算，您何乐而不为呢？您二位是不是商量商量，如果愿意，我马上去给您办手续。”来了，这就来了！开始算计我们的钱了，趁着国字脸去和殿前当值的老道打招呼的功夫，我和闺女计议了一番，闺女说：“别听他胡扯，神佛还能按家庭地址把信息发到家里，这不是说梦话吗？再说咱们的家庭地址和人员情况都是个人隐私，凭什么随便告诉他们呢？”我为了打消国字脸的念头，便和他说：“自然，做为老人理应企盼全家人健康，平安幸福，但我是个无神论者，我不相信佛的神力如此之大，我再说一遍，我们只是参观游览来了，并不是皈依贵教，因此我们也不参加您这里的祈祷法会了。”虽然大殿内的光线比较暗，我仍能看出国字脸的脸色有些僵化，下巴向下沉了沉，露出不愉快的神气，我们不管那一套，继续向下逛起来。

这时看见一位留着长髯，但年纪并不显老的道徒，跪在信男信女的拜垫前方的一个铺着红呢的拜垫上，双手向上捧着一个半尺大小的泥胎涂金的大肚弥勒佛，低头闭目，口中念念有词，但听不清他在叨念着什么内容，而在后面的拜垫上，正跪着一个一看便知是个南方的爆发户商人模样的男人，西服革履，手腕上的金表发着刺眼的亮光。据国字脸介绍说，此时道长正在为此人的弥勒佛像开光呢！如果将此弥勒佛像请回家去，则能保佑全家人一生平安幸福，此项仅收费八百八十八元整。国字脸见我对他的介绍毫无反映，侧眼偷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他大概也看透了我，就是收费八十八元，这个老头也不买他的帐，此时国字脸已经成长方形了，略微拉长了些，有些向长方形发展的趋势了。这时道长已经跪拜结束，站起身，将手腕回转，把弥勒佛的头向下，屁股朝上，走到香案前，右手从香案上的五个小碗中各取一粒什么东西，塞到弥勒佛的屁股中去，我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不解的问：“这是在干什么？”国字脸说：“五个碗内分别装着红豆、绿豆、黑豆、百芸豆、黄豆，道长各取一粒放入弥勒佛的腹中，代表着求佛人的五脏六腑，然后用橡皮泥和不干胶封死，请回家取供奉起来，保你五脏六腑永不生病。”天呐！我真算是开了眼界了，如此给佛像开光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我想，大庭广众之下，大肚弥勒佛被人头朝下屁股冲上，被人把五粒豆子一一从屁股上强塞进去，再把屁股给封死了，是不是不太雅观，也太残忍了吧？天上的弥勒佛若有知，真不知他老人家有何想法？尤其是在生理上受到如此的摧残，心理上受到如此的羞辱，他还能够象国字脸所说的那样尽职尽责的为众信徒服务吗？国字脸见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心知不妙，便继续请我们走向大殿左侧的第四间，只见屋中央摆放一张铺着黄锦缎的桌子，上面放着打开的一本黄表纸订成的大账本，旁边放着毛笔和墨盒，国字脸冲我说：“老先生，请在本观布施册上留名并随意随喜一些礼金吧！十元不嫌少，百元不嫌多，请您结个善缘吧！”我仍然冷脸回答说：“我既没打算皈依贵教，为什么还要布施呢？”他说：“即使不结善缘，看在本观尚未修缮完工，捐一些修建资金总可以吧？”我仍然摇头拒绝，既然他已吧我看成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那我就坚持到底吧。我看到国字脸的下巴又往下沉了一些，严格地说此时他已不能称做国字脸了，实实在在的是个长方脸了。说话间已经到了大殿尽西头的第五间了，还是正中间一张大案子，上面摆着长短不齐的各式燃香，一些信徒正在纷纷挑选购买，国字脸仍然不屈不挠的介绍说：“这里的香按长短粗细不同分三个等级，最长的一付三支二百六十元，中等的一付一百八十元，最小的一付八十元，老先生既然千里之外来了一遭，为了您的全家幸福总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吧？我看您花百十元买一付最低等的总还买得起吧？”听话音这话已经有些不耐烦和不好听了，我也冷冷地回说：“不是买不起，而是根本不想买！”我想索性叫他把脸再往长里拉一拉吧！

出了大殿，顺着西山墙外饶到后面，再上几层台阶便来到第三层院落。这是个正在施工的院落，正北的大殿已搭成大的骨架，还是成三楹门面，丈许进深，看样子和第一层大殿的规模一致。院落中什么也没有，只是零落的堆放着一些砖瓦木石的材料，只有坐西朝东的一间配殿已完工。长方脸引着我们走进了西配殿，只见屋内陈设已比先前的各殿差得远了，正中三座砖砌的平台之上分别供奉着送子娘娘、药王爷和财神爷三个塑像，每个塑像前面的地上分别摆放着三个功德箱，我看了一下，唯有财神的功德箱内人民币多一些，看得出众信徒还是想发财的人居多。正前面的大香案上除了五种祭品之外，香案两边各放一个签筒，里面分别插放着许多竹制的签牌，在进门两侧分别安放两张八仙桌，上面一叠叠地摆放着许多纸片，每个桌后都坐着一位面带老成但还显年轻的道徒。长方脸对我已是完全的死了心了，把目标对准了年轻的我的闺女，说：“女施主，您年纪轻轻，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为测知您的前程凶吉祸福，何不按男左女右的方位抽上一签呢？要知道抽签是免费的，抽出竹签后按照签牌的号码请您去右手桌子上领取相应号码的签文，对签文可以请当值的道爷给您讲解，可以预知您的凶吉祸福，并教授您化解的方法，每解释一张只收费五元。”闺女连连摇头说：“我现在有幸福的家庭，稳定的职业，对我的前途我无须做什么预测，谢谢您的好意。”而对于我这个老施主长方脸索性连理也不理了。

走出殿门，站在院外向下俯视可以看见整个明聖宫的全景，长方脸此时已完全绝望了，只见他长嘘一口气，把脸又使劲往下拉了拉说：“参观到此结束，请两位顺长廊可直接下到山门。恕我不送了，再见！”我也顺口说了声谢谢，便和闺女开始顺台阶向下走去，待走了十几步远之后，我俩不由得好奇的回头看了看，只见那位变成长方脸的导游站在那里还在目送着我俩，只是我发现他的脸更长了，按北京人的说法已经成了“驴脸呱嗒”的样子了。可怜的导游，不幸今天碰到了我们父女俩，可以说是费尽心机，一无所获。

下来后站在庙门前的台阶上，前面依然是广袤的山川。不知何时天上没有了明亮的阳光而是结了一层薄云，前面的狭长山谷内涌起一团暗暗的浓雾正向山上侵来，鼻息间已闻不到那种呛人的烟味，但觉得一股浓浓的铜臭味涌上胸怀。看着那滚滚漫上来的浓雾，突然想到这混沌嘈杂世界的物欲横流，人们对金钱的罪恶欲望，不正象这团团的浓雾一样渐渐地侵蚀着这块佛门净地吗？这股暗流岂是那几十米长的影壁墙能挡得住的？虽然在它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遵道贵德”的四个镏金大字。

此时我不由得想到：不知那位变成“驴脸呱嗒”的导游先生是否已经恢复了他那招牌式的国字脸了没有？

2005年11月7日 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