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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在日月山那边(二章) |
2008-05-22 sina.com.cn |
蘑菇 戈壁与良田的接壤很带点儿哲学的味道。 没有人能说请楚在这片荒漠里,为什么只是一练子水,细细的小小的一练子水,就使戈壁变成了良田。没有人能说清楚。 戈壁什么也没有。灰褐色的无边无涯直接天边。天晴的时候是蓝与褐;天阴的时候是灰与灰白。戈壁其实是单色调的呢。 良田什么都有。有草,有树,有房,有地,还有花、牛、羊、马,当然还有人。最奇异的,是常常会有蘑菇--馒头样的,伞样的,圆圆的,极白。在湿润的绿草间,这一个,那一个的,像些神奇的小精灵,比花还要好看。 戈壁与良田的这种接壤很哲学。也很像我们那一代人;很像我们的生活、我们的青春、我们青春的心境,一半儿荒芜一半儿茂盛。 那时候我正住院。是眼底出血,视网膜的毛病。出的厉害时整个世界一片黑暗;治疗一个时期一切又都是朦朦胧胧。看人、看世界便都只能凭心灵感应。 是眼睛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晚饭后,病房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小提琴声,那时候不能拉其它的曲子,一律都是语录歌曲或是样板戏唱段;可这个小提琴手没拉这些东西,它奏出了一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听技术确实一般,可不知为什么分外使人激动…… 我循声寻了过去。 病房的走廊很空洞,回声便颤颤,我的心便也颤颤。 推开门,是个和我同龄的青年。他拉得很投入,似乎是旁若无人。 奏这样犯忌的曲子,又是在离师部极近的师部医院,满墙都是红海洋、红语录,这青年没点儿胆子是绝不可思议的。我心中一热,又一暖。 眼中一片朦胧时有一曲柔情绕耳,对于离乡6000里、母亲刚刚自缢了的我,心上便温暖了许多。 不知是一种叛逆、抑或是一种寻求,使我骤然和他很近…… 刘盛义。一个平平常常的名字。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我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在病房里,因为一把小提琴,因为一支曲子。 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勾通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又根本不需要什么语言。 那时候我们在戈壁上修飞机场,很大的飞机场。连长和团长都说这是战备飞机场,准备反击苏修的。然而我毕竟是学机械的,他们让我去看经纬仪,我从图纸上已经知晓了这其实是一个连接西藏的中间站--后来的格尔木机场--并没有任何可以反击苏修的理由。可是连长团长一直都这么说,不知道是因为伙食太坏了,他们需要这样说,还是因为这样一说就显出了他们的重要,使他们肩负起了一种历史的责任感。 收工归来,吃完了伙房里的基本伙食--糊糊,馒头,没有油的素炒的洋葱大头菜--躺在地窝子里的通铺上,心里依旧在想象着丰美的食品,肚子里有一种永远无法遏制的饥饿感。为了转移对于美食的注意力,一盏油灯下,《裤腰传》便开讲了……细细想来,在那时代,同龄青年的性知识几乎都是从那些调侃、幽默、下三道上的民间口头黄色故事中学到的。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的管思想意识形态的连长团长指导员政委却没有一个人把这种黄色故事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上去认识或是批判,也没有人认为这是“封资修”。那真是一个奇异的时代! 我不大喜欢听《裤腰传》,时间又早,便常常一个人溜出来,在月下的戈壁上徘徊。尽管是七、八月里,无夏的高原夜仍然让人萧瑟。远处,昆仑的雪线粲粲,勾勒出一道梦幻的海浪,新月,便是载着思恋返乡的船…… 刘聚义常常这时候从农业连队跑了来,我们一起在戈壁上踟踌。他不太爱说话,却于沉默里执著着一份友情。踟踌里沉默的时间长了,我们便常常探讨着为什么一练子细水就分出了良田与戈壁的这个挺哲学的问题。当然,问题可以很容易找到答案;也可以百思而不解。 是一个收工很早的下午罢?(23年的高原缺氧使我的记忆衰退得厉害,许多回忆都不能准确。)连队里没有安排其它的活动,趁这个机会我便跨过细水去看刘聚义。他在农业连队里赶马车,忙的时候忙得贼死,闲的时候闲得发慌;看见我来了,欢喜得没法儿形容。在他住的马房里四处寻觅,先是把他煮得酽酽的罐罐茶端了出来,找出几块水果糖,又寻思了半天,他忽然说:“你等着,我弄点儿好吃的招待招待你……”就匆匆出了门。 那时候,战友们一月6元津贴,许多人都要向被“打翻、砸烂、遣返”的家里悄悄地寄,甚至连牙膏都舍不得买;刘聚义能有茶有糖已是奢侈,他还会弄回来什么东西呢?我着实有些纳闷。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用黄军装兜了鼓鼓的一大包。打开一看,我愣住了,哇!--蘑菇--馒头一样大的白白的大蘑菇。这也是我一个城市里长大的人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原野里长出来的蘑菇。 他笑了,笑得很灿烂:“今天你就在我这儿吃。我烧个蘑菇鸡蛋汤。” 他从床底下拿出了花生油。 我奇怪极了:“你?还有油?” “偷的。赶马车的什么都能偷--只要车上拉的……”他用眼光斜了我一下,又笑了,“也就是你,我才实说。不偷白不偷,偷了也白偷。鸡蛋也是偷的。” 我那时候还没被生活污染。我甚至怎么样发挥自己的想象能力,也不能把拉小提琴的手和赶马车的手和偷儿的手联糸在一起……但因为他是刘聚义,这一切,又可以忽略不计了。 那一天,我第一次喝到了新鲜的刚刚从草原里采撷回来的蘑菇汤。那汤用油爆了锅,而且有鸡蛋。那真是天下第一美味啊!…… 前几天,刘聚义的妻子打了电话来,说他已患癌症,生命将至,已经只靠输液维持了。我心中骤然一紧!--从高大陆上归来的战友,不少都是患这种绝症去世的。不知是那种严酷的环境?还是我们冥冥的命运?…… 放下电话,想了许久,我去市场上挑了一点儿新鲜的蘑菇,亲自烧了一钵子鸡蛋汤,送到医院里去。 刘聚义极消瘦,精神业已颓顿。他返城后在一间果品店里工作,一直从基层做成了经理;病房里到处堆满了各式各色的高档营养品,使他的病,也显出一种富贵气。见我亲自端了汤来,他的妻子极感动,轻轻地唤:“老刘老刘,泽群来看你来了。还做了蘑菇鸡蛋汤哪!……” 刘聚义挣扎着睁开眼,看见我,笑笑;又见我双手捧一钵汤,便嗫嚅着挣扎着说:“我……我……要尝尝……” 我捧着汤,用小勺颤颤地喂了他一勺,又喂了一勺。 他咽了,闭上眼品着。半天才睁开眼,笑了说:“也就是你,我才实说。不如我做的好喝……这蘑菇,也不如那蘑菇……”他又歇了半天,才问我,“你说……是吧?……” 我点了点头。无言。一滴泪噙在眼框里,强咽回心里,竟涩得发苦。 是的是的是的。细细的一练子细水,就分开了戈壁与良田。这里边还真就是有点儿哲学。 刘聚义已是青烟与白骨,我却仍然记得他的琴声与他采回来的那种馒头也似的极白极白的鲜蘑菇。 四十年了。这蘑菇,确实不如那蘑菇。…… 血肠 沿黄河南岸,从青海尖扎县的康杨去坎卜拉林场,徒步大约要走四天的路程。这当中,除了沿黄河河谷陡峭的山路,绕过几处山开天惊的大峡谷,也常常会经过一马平川的藏家农田,乳雾岚烟环绕的宁静村落。愈行愈深,黄河上游的旖旎风光、险峻景致便会教你一一领略,慨叹惊讶;特别是藏家女人的吃苦耐劳、达观爽朗,更会让你印象深刻,经久难忘。至于那些山、那些水、那些树、那些村廓庄院,那种尕狗儿似的小小毛驴的长长运输队,那种深藏于老林高峡里的经院寺庙,那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高原山水风情,更是让人记忆终生!…… 70年我在青海的“五七干校”,奉命去采访进坎卜拉林区的“五七战士伐木队”,便真正地领略了上游藏区的黄河风情。但奇怪的是,尽管一山一水镂刻在心间,特别难忘的,却是“血肠”。 我们一行三人,一位是藏族向导南仁才木嘉,另一位是牵骡车的小李,骡车上是给伐木队准备的补给--粮食与青油。 那时候的黄河沿山路,坎坎坷坷勉强过得去一辆“解放”车。一面是悬崖万丈,一面是陡峭石壁,抬头一线湛湛青天,低头是滚沸如煮的黄河;河对岸的山路上,人来人往眉眼都看得清爽,却因了咆哮的黄河水在石壁上打出的回声,只能做做手势表示一下问候。那地儿,人少,隔河相逢,无语招手也亲切得很。 拐入平川,又不同了。 那一派农家景象,秀美清丽--水绿水绿的大田里,是藏家妇女对比色彩极强烈的裙裾。在绿生生的原野里,那红、那绿、那黑、那金,再加上偶尔飘起来的“伊”或是“酒曲”,便让人顿觉一种远古雪域的情思……青海农村的习俗很怪,种子只要一落了土,男人便再不进大田;拔草,浇水,施肥,全由妇女承担。没想到在这藏区,依然也是这种风俗。风俗虽然落后,田原大野,却因了这种风俗这些藏女而美丽如画。 在大路上,我们常常可以逢上负重的藏家女。她们一人背上一根红松木的电线杆子(那时候,电正进入农业藏区),亮闪闪的耳环,汗津津的额头,线条柔里带刚的眉眼鼻准,与画家们在青藏高原上采风描绘的藏女有极大的区别。她们,更有些巴基斯坦或是印度的血统罢?见了我们三个人,只要南仁才木嘉一声调侃,满天灿烂的笑声就催动了乱飞的白云,一双双摇动的金耳环像摇动了两轮太阳。美极了,亮极了,豪爽极了。那一年我25岁,尚未婚配;说实话我几次都动了心思,想娶这样一位藏女为妻。南仁才木嘉是位漂亮潇洒的汉子,汉话却说得相当好,一路上他常常拿我和小李开些不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弄得我们总是在这些漂亮藏女嘹亮的笑声里赧颜。我因为有了那样一种心思,便把他的话记得认真;总希望他真的想办法给我先介绍下一位这里的美丽女孩。 农村藏家的房子也别具特色。木结构,浓色彩,天井,门楼都相当讲究;红檐黄柱,蓝窗紫门,配上不着一丝色彩的原木的板壁木条,有一种你描绘不出的华美堂皇。最宽敞是藏家的火塘,也是他们平时待客的地方;木质地板被勤劳的藏家妇女抹拭得镜面儿似的亮。盘腿坐下,一篷火在眼前烘出说不出的温暖,再有一碗加盐的茯茶,酽酽的咸咸的,一天的旅途风尘也就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但藏区的吃食比草原上可差远了。除了面,还是面。没有菜蔬,也鲜有肉类,油水更是清寡,常常就是茯茶就空锅(一种烤制的馍馍),偶尔有特别好客的主妇,筛罗,合面,擀一点儿面条,也仅仅加一勺儿滚沸的青油一点儿盐,那可就算得上是美味儿了。 连续走了四天,连续是这种没有任何菜蔬的面食,虽然没觉出饿,体力上可就有点儿差次。我和小李都有点儿乏,却又是说不得道不得的。只有南仁才木嘉,没事儿似的,一路上又是唱又是叫的充满豪情。他到底是个藏家汉子,平日里在机关里拘谨得厉害,这次远行,又恰是在藏区,他如鱼得水,如虎还山,轻松愉快的潇洒倜傥,真是令人羡慕感叹。 第四天下午,终于看见了坎卜拉林场。峰回路转间,万丈峭壁不见了,百尺悬崖也不见了,满山满眼尽是铮铮的绿--绿山,绿岭,绿川,绿水,连天上的云也带了几分生生的绿。有一道泉,就从那绿树绿草的红土地里喷了出来,银子也似的叮铃铃地流出来,积成一潭,竟也是绿生生的像一块翡翠。 伐木队的五七战友见我们来了,握住了手就再也不肯放。 也难怪,进山50多天了,除了树,还是树;砍的是树,烧的是树,看的是树,想的说的也全是树。猛然间见了干校来人,竟比亲人还要亲上几分了。我把领导的问候、他们的家信一一带到,大家才忙着看信的看信,打招呼问情况地忙乎开了…… 伐木队管伙食的同志也是个藏族,名字很响亮,叫“革派”。人高且瘦,待人鲠直热情,又好喝点儿酒;在干校时我们就是天天碰杯的酒友。这一下子在深山老林里相会,他真是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卸完了给养,他感动的了不得,一把拉住我的手问:“王,想吃点什么?” 我毫不犹予地说:“菜。绿的。什么菜都行。” 他摇了摇头,十分遗憾地说:“就是没有这个。你别看满山都是绿颜色。除了树还就是树。菜是绝对的没有。” 我很失望,对他说:“革派。革命的造反派。你总得想个法儿给我补充点儿维生素。要么,回头这再走四天,我就牺牲了……” 他笑了,亮出一排白且整齐的牙齿。突然,他眼眸一亮:“血肠。我的‘香子’的血肠。大补大补。” “香子”即麝香。他们在坎卜拉林场里套了好几只“香子”(那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稀有动物保护法),闷死之后,改善生活。 羊血肠我早就吃过,那确实是高原上的一种美味。“香子”血肠我别说吃,就是听也是第一次听说。但四天的干靠已使我顾不了那许多了,我立即说:“吃!我带了酒来!……” 这是一种比羊血肠略细,更黑的东西。热腾腾地从锅里捞出来,便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怪味,并不臭,也绝不香。加上革派用了太多的盐和姜末儿辣椒,便只让人感到咸和辣,可是,就着酒,却越嚼越香。不知是因为四天里一点儿荤腥未见,还是生就的吃菜习惯,我总觉着吃饭只有馍馍和茶,是绝对不行的。而有了酒和这血肠,吃不吃面食倒不要紧了…… 这一夜,我终于知道“香子”血肠是如何“大补”的了。 高原夜寒,又是在林场,战友们都嘱咐我一定要把棉被盖上。半夜时分,在伐木工四面透风的小木头工棚里,我先是把被蹬了,继尔把衬衣脱了,然后扒了个精光。但是那热、那燥、那莫名的胸中的火,烧着了一样的从口鼻间喷出来;让人根本睡不着。我找了一个海碗,舀了满满一碗冰泉水,不打哏地灌了下去。刚刚有了些微凉意,不到十分钟,那热、那燥、那火,又从胸中喷了出来……睡不着,我干脆坐着,不断地喝着冰泉水,浇熄心上的火。 天亮时分,两个鼻孔一块儿窜血,先是黑的,后来才鲜红。 革派和南仁才木嘉却一点儿事也没有。而且因为喝了酒,睡得分外香甜。 清晨,革派去山间寻了两片绿叶,塞住我的鼻孔,才勉强止住了出血。但我只能像一条鱼一样地张着大嘴喘气。 那一顿“香子”血肠,使我对黄河之行,山路,林场,以及藏女亮闪闪的金耳环,惊飞了彩云的爽朗大笑,留下了永生难泯的印象。也使我真正懂得了,生活在日月山那边的人们的强悍与艰难。 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那片土地上扎住根的。 不信吗?不信你就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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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http://blog.sina.com.cn/u/4b81a1d2010006xq268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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