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

- 致亲爱的姐夫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本以为我和爱人的小家永远只是以爸爸妈妈为核心的一个大家中的小单元，所以四个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只是往这个大家领进来一个个新成员、让我们从四兄弟变成八兄弟而已，而新的小生命的诞生更是为这个大家带来无穷无尽的可以分享的幸福欢乐甜蜜恩爱与为之努力的激情，所以两个人一旦结成了一个亲密的小圈子、再围绕着爸爸妈妈结成一个亲密的大圈子，我们就会一生一世在这个圈子里转呀转，这个家就会不停地添丁进口、并不停地随着小天使们的出生而激起新的原子弹爆炸般绵延不绝的幸福与感恩…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因为永远并不远，因为我们一天天变老、青春那么容易消逝，我们眨眼间从童年到少年、再从青年到中年，也就很快会从中年到垂暮、很快享尽我们并不漫长并不富裕的永远…本以为会这样的… 从没有想象过，至亲至爱的你，会任我们苦苦地努力挽留，也要撇下我们去到一个凭谁也无法联络的另一个世界，从而生生地让这个家断开一个豁口，任谁都无法弥补、再也不能围成一个圆满的圈子…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本以为到我们头发全白了，你还是我的姐夫, 我们可以实现我们大家庭的规划，姊妹兄弟都在大连一起生活，周末一起去钓鱼、逢年过节互相串串门、平常做了好吃的也可以相邀作客… 有你这样一个老大，手足亲情就永远散发着温馨的关怀，即使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们也可以仰仗你的凝聚力继续营造我们的大家庭…本以为会这样的… 从没有想象过，至善至暖的你，会忍心让那么爱你的爸爸妈妈尝受白发送青丝的惨痛,任我们凭天问地，也不肯让我们相信所谓爱能够创造奇迹…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因为英年早逝一直以来只是别人的故事，经常看韩剧眼泪稀里哗啦也觉得那都是为了让情节更具感染力而编撰的背景，实生活里哪儿来的那么多绝症…我们都是平凡而又平凡的普通人，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当然也就不该有传奇古怪的生离死别, 我们一大家子人会在平平和和波澜不惊的日子里珍惜黎民百姓的酸甜苦辣、享受温馨如水的恬淡恩爱，让日子一点一滴细水长流、直到永远永远永远…本以为会这样的…从没有想象过，上天会如此剥夺一个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残忍地眼看着你在我们不遗余力倾注的爱与守护中，一天天地憔悴、一点点地虚弱，最后化作一捧轻飘飘的骨灰…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本以为每一次过年都能像以前那样，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围在一起赌“四打一”，听着小弟漫天遍野的笑话系列、看着你和姐姐哗哗输钱，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载歌载舞欢乐无穷，让全世界都羡慕我们享受不尽的浓浓亲情…本以为你既然和姐姐也和我们大家一起创造了那样一段段温馨的时光，就应该陪着姐姐也陪着我们一起慢慢变老，一边和我们一起继续把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累积成美好的记忆，再一边无穷无尽地咀嚼回味那些已经成为记忆的更老更琐碎的流水家事…本以为会这样的…从没有想象过，岁月的流转在一个人身上可以那样地戛然切断，犹如静止的电影画面，那所有鲜活的场景依然在眼前清晰地闪现，却再也听不到主人公生动的气息…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本以为家族团圆的约定可以更改、可以逾期却迟早都会实现…所以我和爱人、妹妹和妹夫还都在等着你和姐姐、小外甥一家三口来大连度假。你说过过年你们全家会一起来，爸爸妈妈先行了一步已经在这里等着你们。情人节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依然开玩笑说你是我少女时代的偶像，所以别人都在情人节给朝思暮想的情人打电话，我却每年无一例外给姐夫打电话。你呵呵地笑着问我“真的假的？”然后告诉我说，你们全家过几天就来大连。那时候离春节只剩下三天时间，举国沉浸在要过年的气氛里，我和妹妹也都殷切地期待着有你一起在大连的别样的春节。谁晓得，接我电话的时候你已经在住院，并且确诊为晚癌；即使那天姐姐来电话说因为你有事所以你们都来不了大连了，也没有人会想到，那是噩耗的前兆…直到那天，爸爸妈妈在大连过完年准备动身回老家，弟弟在电话里说姐夫不能来接站，不祥的预感才突然紧紧地攫取了我们每个人… 因为别人不是你的父母和岳父母，所以别人不能想象也不能理解你是怎样一个至亲至爱的孝子；因为别人不是你的小姨子小舅子，所以别人不能享受也不能明白你是怎样一个比我们大哥还大哥的至情至义的姐夫。 所以别人不会有同感，每一回爸爸妈妈出门必亲自接送的你，如果因为生病而不能来接站，那该是病得怎样严重… 本以为我们还有数不完的明天，而明天只是等待另一个团圆的开始… 从没有想象过，任凭我们望穿双眼，你也再不会来到大连；而从今往后即使全家团聚，姐姐旁边也会永久地空着一个位置…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留影、会录音，会想象着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再一起翻看年轻时飒爽靓丽的身姿、回味那时候圆润柔美的歌声… 还记得姐姐说她当年倾心于你就是因为喜欢听你用咱们母语唱家乡的民歌…还记得那年你在成为我姐夫后第一次来大连看我，给我过26岁的生日、和我们一起录下了整整一盘磁带的歌… 还记得咱们一大家子经常一起去卡拉OK，姊妹三个都各夸各的另一半唱歌好听，也都会簇拥着你说是你这个老大带头带得好… 还记得去年春节照例一大家子一起去唱歌，你和我们大家一样也是第一次听到过了变声期后的小外甥唱歌，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欣赏着成长为英俊少年的儿子…还记得你去年五一自驾车带着姐姐和小外甥来大连玩儿，我们一起去旅顺游玩、去瓜皮岛钓鱼、在我家大阳台上烧烤…所有所有的情形都还那么清晰如昨，怎可以让我相信，照片上的你已经再无法感知这一切…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所以我们都不能够想象身边少了任何一个亲人的情形… 也许毕竟，生你养你的亲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也最依赖你的人，所以老人家在得知你真实病情的一周后就默默地先你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带着她前世今生亘古不变的母爱，到那个未知的世界给你探路… 可是你知道吗，不能随你而去的我们，心里有多么难过… 可知道视你如亲子的岳母、一向皮肤白净得让年轻人嫉妒的我们的妈妈，在得知你病情的一周里脸上就遍布了老年斑… 可知道你的妻子、从第一时间起就独自默默地承受无法与人分担的痛苦的四十岁的姐姐，在精心照料你安慰你的三个月里，头发白掉了一半、体重减轻了十多公斤… 可知道你的儿子、一向调皮幽默可爱的小外甥，一上MSN就和我们这些姨妈姨夫神侃的高中男孩，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透过网络流露出心事重重的成熟的小男子汉… 可知道从来都那么爱戴你敬重你信赖你的我们这些妹妹妹夫，背着大家流了多少泪…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所以我们都不善于应对身边少了至爱的你后的日子…是的，那天清晨接到妈妈的电话得知你离去，我没有哭；开车连夜狂奔16个小时回到家乡，奔赴你的葬礼，我也没有哭；家人围坐在一起默默思念你的时候，我也没有哭。不是我坚强，而是我深知，你闭上眼睛的瞬间只是我们伤痛的开始，无边长夜中无处寄托的漫漫思念、无人知晓处无以抑制的潸然泪下，还都在后头… 这一世界的我们的生活，并不会随着你的生命一起戛然而止。 太阳还在一天天升起，照耀着我们，我们的日子就还要一天天地过下去，我们每个人就都要学着去面对，你留下的那个任谁也无法弥补的巨大的空间… 那天在老家，妈妈和我并排躺在炕上，对我说：随便浏览家里的哪个犄角旮旯，没有一处不烙着你姐夫的手印… 那天送走你之后，回到家，姐姐把你生前喜欢的东西都扔了，还告诉我你的衣物也全都打包送去火化了，几乎没剩什么。我觉得不可思议，说：我要是你，就一样都不舍得扔。姐姐淡淡地说，谁懂那么些风俗啊规矩的呀，反正别人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 帮姐姐打扫卫生时，发现小卫生间的毛巾架掉了、放在角落里，大卫生间的灯开关也坏了，心想，如果不是姐夫你这段时间生病，断不会容忍家里有哪怕一点点类似这样的爱与关怀的缺失… 聊天的时候，姐姐还告诉我一件很奇怪的事：原本姐姐十来岁开始就有很严重的荨麻疹，可是自从和你结婚以来就彻底消失了；却从去年年底开始，荨麻疹又悄然地回到了她身上… 我暗暗叹息，谁能想到，你的生命能量渐渐衰微，原来是早已有了征兆，而最先感知的，除了你自身，当然就是爱你入髓的姐姐… 临离开你家的时候，姐姐和往常一样，为我大包小包装好吃的，其中有一样是晒干的小鱼，告诉我说: 是你姐夫冬天去钓的; 冬天没有大鱼，只有小鱼，听你姐夫说的，砸开一个冰窟窿，一会儿就能钓一小桶… 独自走出你家单元门的时候，看到你的爱车孤零零地停在院子里，就想起每次乘坐你开的车，我总会霸道地为了挨着你而占据副驾驶的座位、让姐姐坐在后排；想起去年春节下着雪、路上的车像玩具卡丁车一样打转打滑一辆接一辆出事故，却只因为妹夫说想吃豆腐脑，你就执意开车带着我们一家又一家寻找卖豆腐脑的小店；想起你们一家三口自驾车到大连来玩，记忆中从没有过那么快乐的五一节… 回到大连的家中，每次有事上小阁楼，就想起我们搬进这个房子后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就是和姐姐一起住在小阁楼里，你很喜欢那个小小的空间，对我说以后就永久把那里出租给你好了；每次到南阳台，还会记起去年五一你在那儿戴着我的草帽坐在小板凳上给我们烤海鲜的样子；到北阳台，就会记起你那次来看到橱柜的烟斗合页坏了，就说要帮我们去买；在卫生间里洗手，就会想起你那次来正好赶上香皂用得只剩了一小块、洗发精也见底了，就和我开玩笑说，这下可知道当资本家的是怎样一边残酷剥削剩余价值一边又省吃俭用来加速资本积累了… 这样的零零碎碎的温馨的记忆，对于我这个小姨子而言都是无往而不在，更何况是与你相濡以沫恩爱有加十八年多的姐姐？即使把你所有的衣物和与你相关的所有的小东西都扔掉，又有什么用啊？你的爱与温暖曾经那样地渗透我们全家人的每一个日子, 叫我们如何能忘记啊？在漫漫的没有了你的长夜里，叫我们如何不因思念的折磨而失声痛哭啊？

本以为一家人是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啊，有谁能预见有朝一日亲爱的家人会突然地去世，有谁能在倾心去爱的同时悄悄地准备着离别吗？爸爸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爸爸还说，老天爷在赐给我们一样幸福时，必然也会拿走一些作为代价… 也许所以，弟弟在春天生了个小天使，妹妹也即将在秋天创造咱们家第三个小天使的这一年里，你和你慈祥伟大的妈妈却要离开我们去到另一个世界，可是啊，自从你来到我们家，我们还都只是习惯于这个家里人变得越来越多，却想象不出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会突然消失… 那次打开很久没用的MSN, 接受滞留在网上的你加我的邀请时，你已经在住院；后来直到现在，始终没再打开MSN，因为无法想象，从今往后，MSN上那个你的ID会永久地沉默… 我曾经相信轮回，即使看不见自己的来生，也看不见自己的前世，也明知道看不见的那一切前世来生对今生今世没有任何的意义，也依然曾相信善恶的因缘与生命的轮回。于是乎我似应相信，另一世的你，正在默默地守望着姐姐、守望着你曾经那么用心呵护的家，也因此会感知到失去了你之后徘徊在我们世界中的那一缕挥之不去的悲凉… 而今我却明白，那一切超越阴阳界的想象，皆因了我们心中无边无尽的漫漫思念在这一个世界实在是无处依托、无法释怀… 命运为何物，因缘为何物啊， 会忍心眼看着那么那么爱生活爱家庭爱运动也爱张罗着让身边的人开开心心的你，在弥留之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拉着姐姐的手不停地流泪，却还要被活生生地关闭在这一世与那一界的闸门外…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呀，本以为不吵不闹幸福恩爱的你和姐姐会相偎相依白头偕老，本以为用点点滴滴的爱与关怀营造着温馨的家、并教给弟弟妹妹们家庭的珍重与可贵的你和姐姐，会永远地永远地与我们携手分享爱与亲情的浓厚，本以为会这样的...妈妈说，天妒有情人...失去了亲如长子的你而心碎的妈妈、百思而不解其缘由的妈妈，有一天打电话来对我说: 你和胖胖要是想吵架，就尽管吵吧，别象你姐和你姐夫似的，天妒有情人...后来妹妹告诉我，妈妈打电话给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知道吗，姐夫，你的亲妈，姐姐至亲至爱的婆婆，与妈妈情同姐妹的老人，在得知你的病情后，也说过同样的话... 要不然，要我们如何理解这一切啊？从来个个都善良而充满爱心、从无一丝害人之念的我们家人，凭什么要遭受如此的伤痛啊？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呀，姐夫，我的姐夫，我唯一的姐夫啊，即使有灵魂，你的灵魂也只会围绕着姐姐、保护着姐姐，而不会感知我的悲伤，是吗？抑或，我的思念所在之处，就有你的灵魂？那妈妈呢，你知道每次和妈妈通电话，我们都会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吗？你知道每当胖胖回来晚了，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放声痛哭吗？然后看着全家福上的你, 默默地问你：如果你知道失去了你的我们如此心碎、如此刻骨地怀念着你，还会抛下姐姐和我们吗？可是你只依然和善地微笑，什么也不回答… 有时候会梦见你，梦见你和我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开心的样子, 梦醒的瞬间就会泪湿枕巾… 那一天，蓦然想到，可能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家里不知道谁又会像你一样离开我们，就感到一阵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恐慌，恍惚有些怀疑生命的意义... 记得某个韩剧里，一个被遗传的血液病夺走爱妻生命、又即将痛失爱女的男人说，他之所以还在这个世界上苦苦地支撑，是因为妻子生前曾给了他太多太多的爱、让他拥有了生命曾经那样美好的回忆... 可是又有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时间会治愈此刻噬咬着我们胸口令我们潸然落泪的疼痛，那么同时，时间是不是也会冲淡你来到我们家十八年半以来带给我们的那一切一切美好的回忆？既然一切的一切都终究会随风隐没到无影无踪的过去的时光里，那么生命的存在与消失究竟是为了什么？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可是亲爱的姐夫啊，你让我们知道，生命是如此地短暂，而幸福的时光尤其短而又短。因为爱，我们注定了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疼痛；因为生而有情，我们却不能不爱。我不想说生离死别的疼痛叫我更懂得在一起的美好，因为扪心自问，在生命的任何阶段，我从没有忘记对美好际遇的感恩，即使永远也参悟不透生命的意义。只知道因为你，因为知道身边爱着的家人说不定哪天也会像你一样地离开我们，或者某天我也会离开深爱的家人，所以在活着的时候，我会好好地去爱、好好地珍惜家中的每一个人...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却到了现在才知道，只有在心里，一个人才能和另一个人永远地在一起... 其实细想想，一个人即使不在能够触摸得到的空间里，也仍然可能对我们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尤其是对家人而言，一个人无论空间距离的远近都仍然可能是最珍重而宝贵的存在，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某个人永远活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时的所指吧。换个角度说，只要一个人还在思念着另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实际上就是和他在一起了... 为了无法遏止的思念而敲下这一行行文字的时候，我其实明明知道，你永远也读不到这些文字；我也不愿意去追问，不被思念的对方所知晓的思念，究竟有没有意义，就当留在我们心里的你是懂得我们的疼痛与思念的... 我这样写下去，恐怕永远没完没了。今天是中秋，就想于此收笔，相信无所不在的月光也照耀着我看不见的你所在的空间；也愿千里之外为你祭祀为你祈福的爸爸妈妈姐姐，你都看在了眼里...晚安，我的永远的姐夫。

海女

2007年7月11日 – 9月25日中秋节 于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