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黑漆漆的山口,星星在眨着眼睛。 世界是如此安静。 我想画画,名字就叫垭口晨曦。 …………………………………………………………………………………… 我知道藏民爬山都起得早,却没想到四点多就要出发。 泽西大姐和她的同伴昨晚和我挤一个帐篷。她们怕睡不下,建议横过来睡,这样宽敞点。 我腿长,老伸不直,蜷缩在睡袋里,一宿没睡踏实。
迷糊中只听得刮了一夜的大风。那风声很厉,一阵紧似一阵的。把帐篷布绷得紧紧的。 我开始担心三人是否会被这风吹下坡去。
帐篷扎在一个陡坡上,灌木丛边。 没有别的选择了。 记得密导说,选择营地应:安全,平坦,避风,近水。 喝茶的大树下,是此处唯一较平坦的地方。
藏民们人多,且没有露营的东西。他们睡在这里最合适。一旁有土堆,也能挡风。 泽西有些害怕,我的帐篷可睡两人,便说咱们仨挤挤吧。她放下心来。 但又开始担心山上会不会有落石砸在我们帐篷上。风那么大。 我安慰她一定不会的。平整营地时,地上有不少高高的杂草和石块。这边是上山的坡, 并没有特别大的石头。 在搭帐篷这个玩意时,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好意思的事。 我忘了怎么把地钉、内外帐的钩子挂在一块儿。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搭。 买东西的时候,密蜡示范过一回。 我看他轻轻松松就把两根管子,两块布倒腾成个帐篷。当下觉得倒也不难。 密指导在我出发前曾提醒过,你自己得单独搭一回。 这话全被我抛在脑后,不在意的答:“没事,我全部都记得呢……” 可现在,怎么弄都好象不对啊,根本拉不紧。真是太丢人了. 后来还是几个藏族小伙子来帮忙,最终挂了上去,地钉全部深深的插在土里,并用大石头牢牢固定了帐篷四边。 大约凌晨时分,我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一阵大风,夹杂着密集的雨点砸在帐篷顶上。我们边上就挨着露宿的藏民们。 昨晚在天黑前,我忙着早早的搭帐篷,整理内务。藏民们还要围着火堆喝一顿茶。比我们仨晚睡。 现在下雨了,听声音还不小,睡在露天的他们可怎么办呢。 我听到帐篷外的藏语声此起彼伏,一阵忙碌。 泽西醒了,轻轻说,小王,我们起来吧。 泽西在临睡前说今天要早起,最好比藏民还提前些,因为我要收拾帐篷,比他们慢。 我看看表,才四点多。实在是不想起啊。从没有这么早爬过山。 天一定也黑着。 泽西和她的同伴很快穿好衣服,钻出了帐篷。在外面大声和老大说话。 才知道原来老大昨晚就睡在我们帐篷旁边。
赶紧起来吧。穿衣服,钻出来收拾东西。 天黑着呢,空气清冷。泽西和女伴很快收拾好了,和女藏民们背好行李,准备上山了。 我还在手忙脚乱拆帐篷。大家打着手电来帮忙。 他们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把帐篷和垫子全收好了。老大把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背架上。 我使劲往袋子里装睡袋,大家都好了,都在等我呢。 一个小伙子过来把睡袋拿走,示意我上路。 我背上包忽然发现自己还没穿好鞋。越急越是穿不进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穿。众人都笑起来。 雨已经停了,泥土微湿。我走在中间。 没有了帐篷,垫子和睡袋,大包轻了不少。我拉紧背带。一步步向上。 打着手电,路崎岖不平,很费体力。 很快,衣服汗湿了,沉重的喘着气。 我可不敢脱外套。我知道自己着凉了就爬不动山了。 忍着,就让汗淌个痛快。低头时总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汗味,隐约间还夹杂着一股酥油味。 大喜。 路边休息。大部队与走在前头的泽西她们会合了。 天依旧黑着。 和藏人们坐在地上。拿出背包里的奶糖和巧克力分给他们。 出来前,没多背,按路上的天数准备了一点。 一圈发下来,所剩无几。倒也省得我再长途背着了。 藏人们双手接过,小心的剥开包装纸。 我后悔没多背点。静悄悄的山里一片寂静。这样的体验何曾有过。 继续上路。月亮还在头顶。 在凌晨爬山,身体虽痛苦,但心里还是喜欢的,就把它当早锻炼吧。挺好。 借着手电的光,我们爬上了一个垭口。 这座长满了松树的山,《圣地志》中称为多拉,意为松树岭。 而它的另一个含义是:翻越此山能得获得一亿遍观世音心咒即六字真言的功德。 多拉意为亿山。 山顶的进香台。3150M。
黑暗中,经幡纵横林立。密密的挡着前行的路。 有了经幡,气氛就觉得不一样。毕竟那是沟通世俗和神界的东西。 藏人称之为“龙达”,俗称“风马旗”。 我们顺着路,拨开头顶和前方密布的经幡往前行。 走在最前头的藏女忽然大声呼唤。老大跑过去看,那条下山的路异常陡峭。 凭记忆,老大最终找到了正确的下山路。 下去前,我们在垭口上卸包休息。 喘着气,看着完全还没有亮起来的天空中,轻轻闪动的星辰。 伟岸的松树,远处连绵的山体沉在静谧中。 靠在岩石上, 深深呼吸,我感觉到幸福。 忽然很想画画。 愿意长久的记住这一切。
下山的路有些陡,好在天色微微的开始亮起来。 我也关了手电。 走进林子里,庆幸不用吃力的爬坡了。 转眼就进入了阿色大道。密密的树,泥土很厚,如是雨季,这样的稀泥路一定不好走。 我想起同样走过外转之路的女孩——HU,我在她的博客里曾看到过这里的照片。 那些在原始森林里行路的记录曾经一度让我对外转的路充满了向往。 而今,当真踏上了这里的路。心里满是感叹。 只有真正走过转经路的人,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 从一月决定,到九月成行。其间的九个月都在做着准备。 花时间找资料,密蜡借了两本书给我。 每个休息日,带小狗来来出去溜达。他高兴的满世界乱逛,我低头一遍遍的看书。 从对这条转经路一点都不了解,到慢慢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切。 这条外转之路,围着神山卡瓦格博作360度顺时针朝拜绕行。迪庆藏语称外转经为“叫古”。 其中大半线路在西藏的察隅境内。 这中间需翻越高山六座,其中4000M以上的三座。 整个外转经徒步距离约在200KM以上。累计高差数约在9000M以上。 完全超过了我任何一次的远行。 出发前有一天,坐晚上的轻轨,列车缓缓驶过夜幕下的城市。望着对面玻璃窗外, 远处高楼的隐约灯光,想到自己将会跋涉在茂密的森林,宿在无边的黑暗中。忽然感觉到一种无助。 悟空同志很早就想陪我一起走这段路,我谢绝了。 我理解他的好心。但不需要“陪”。虽然他是个很好的同伴。 出发前常老师也说,你得找队伍啊。一个人找向导?你很有钱啊? 我告诉他,其实我有一些害怕。但坚持不喜欢和叽叽喳喳的人一起走。我会嫌烦。 虽然自己也有过叽叽喳喳的时候。但好象这几年越发变得沉默了。不擅和别人交往。 我记得老常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象我这样的肯定有点傻。
我的胆子不算大,也非猛驴。 不想挑战自己,也不想证明什么。 只想安静的走好这次来之不易转经路。 能碰上这些好心的藏民做同伴,实在是我的运气。 早晨七点,终于在路边休息时拍下一张同伴的照片。 但放大看,还是糊的。 天色不够亮。我却没舍得删。他们坐在地上朝我笑。每个人的脸都是红扑扑的。 除去多余的衣物。继续前行。 这里山峦叠嶂,远处有村舍。 翻了几个山头, 八点左右,我们到达一处高山流下的溪水旁,在此休息喝茶。 插图1:
 (天亮了/煮茶/休息)
从凌晨四点半爬到现在,大家都很疲惫,肚子也早就咕咕叫唤了。 卸下沉重的行李,终于如释负重。 溪水冰冷,在水边刷牙洗脸。泽西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总算舒服了。 小伙子们都不怕冷,还在水里洗脚。 老大他们却顾不上洗漱休息,忙碌着生火煮茶。 泽西问我现在要不要吃个方便面,我摇头,就吃糌粑挺好的。
休息到九点。男人们还要喝一顿茶。我和女队先行。 泽西说,早出发早休息。 这是不变的道理。
上包了,这是最痛苦的时刻。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虽稍稍恢复了体力,但身体对长时间的负重体验仍有记忆,本能的抗拒着。 阿妈的包就在我旁边,是个黄色的蛇皮袋,装满了青稞粉。 看她艰难的背起来,这么重的行李。就靠着自己在袋子上缝的两个把手,用塑料管套了。就这么一路背着。 老阿妈一直稳稳的走在前头。 她还帮我拿着那个放水瓶和杂物的袋子。 这一路上,同伴的行李都是用树枝做的背架,叫作“廓嘎”。 这些自制的简易背架完全没有背负系统和牢固的背带, 就这么被结结实实的捆上了十几天在山里行走必要的被子,锅碗和青稞粉。 但他们一路都飞沙走石的。完全不为沉重的行李所烦恼。 我想起了怒江的同伴,师傅和悟空。当时师傅背着个军用的背包,也是非常的沉重。 但他俩也默默的走了一路。
路上,我渴得冒烟,喝水时,先让阿妈喝。她却老是摇头。我以为她客气。 再给别人,他们全都摇头表示不喝。 后来才知道。藏族人爬山时不喝水,但到水源地会煮茶喝很久。 插图2:
 (上包)
我们女队共七人,泽西大姐和同伴走得很快。她们已在远处看不见了。 我和藏女们在后面赶。 还是绕着山的一侧在爬,时而上,时而下。 透过茂密的灌木看远处,山底的那条小溪蜿蜒着,很清亮。 藏女们手持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和藏民转山,心里总是很纯净。 但心里还是常常会想起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无法理出头绪。 一个小时后,终于在一处密密的林中看到了正坐在地上休息的泽西和她的同伴。 泽西的女伴总是戴着顶宽大的遮阳帽子。双颊通红。 她穿着藏裙,年纪和泽西差不多,听泽西说是她的表姐。 却比泽西看起来更象藏族人。 赶上她俩后,我们坐在那里不卸包休息。 头顶的枝叶随风簇簇落下。 调皮的藏女爬到树上去采野葡萄。递过来一大串,黑色,小小的。 很甜。 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山中。
阿妈玩着葡萄叶子,冲着我的镜头做鬼脸。 卓玛在专心修她的佛珠。 行走时,我并无多余的力气拍摄。只有在休息时,尽可能多的想留下些回忆。 远处的高山中有瀑布飞溅,心里很安然。 泽西说我们继续赶路吧。 插图3:  (卓玛)
没走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经幡密布的地方。
地上,树上满是旧衣物、首饰和用彩色毛线悬挂的小石头。 路边有个小石洞。 我看同伴们都默默排好队朝石洞走去。泽西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这个洞叫“中阴洞”。 说是从这个小洞中钻过,表示在死亡之时,能顺利通过“中阴”过程,达到往生净土世界之愿。 旁边的树上又有红红绿绿的毛线上挂满了小石子,这是朝圣的人们表示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罪障集中在这块小石子上,遗弃在这里。
中阴,是一种不确定的状态。 指的是人死之后,亡灵抛弃前身,而又尚未转世投胎之前的状况。中阴有七七四十九天,其中分为三个阶段: 初期:临终中阴 中期:实相中阴 末期:投生中阴 按照《西藏度亡经》的说法,“亡灵进入中阴境界,就像婴儿进入人世间一样,所体验的一切都既反常而又混乱。以善相、忿怒相现身的佛会相继来到面前,救度亡灵的明光和诱惑亡灵堕入地狱的光焰也会不断闪现。在生前经过佛教修炼,洞悉死亡真相的人,到中阴境界后,能顺利通过种种考验,追随救度的智性光芒得到解脱,或得到好的果报,转生为六道中的天、人等善趣;生前如果作恶太多,或陷于贪欲不能自拔的人,进入中阴之后,便会因报应而堕入地狱,或转生恶趣。” 围绕卡瓦格博行走的旅程,也就是通过死后世界,再重新出生的过程。 出现在转山路途中的“中阴狭道”,也就是“中阴旅行”的一种象征。 转经的人都相信,能否钻过石洞或树洞,和这个人的胖瘦没有关系,而与他积累的福德和罪过的大小有关系。 插图4:
 (中阴洞)
洞里狭窄黑暗,需要匍匐前行。心里默默念经,出来后把手上的佛珠挂在了树上。 我们在路边休息。卓玛说着说着大笑起来。忽然,脚步声传来,男队赶上来了。 我大为诧异。他们走得可真快啊。 半小时后,全体到达约南河边。 这条河从雪山上流下来,河水很大,水流湍急,寒气逼人。两旁高山耸峙,古木参天。 我们又走一段,在一座木桥边休息。 在河边接些水来喝,感觉很清洌。 继续行走,渐渐感觉拉着背带的手,不久就麻木了。 虽然卸掉了帐篷垫子和睡袋。大背包在长时间的行走下仍是越来越重。走一小段就迫切的想要休息。 我们又进了森林。这里的光线有点暗。其实才中午的时候。可能是树木过于茂密的关系吧。
那条叫“曲格”的河发源于缅茨姆的背后,一路奔腾而来,在密林中轰鸣着。 我们伴着宽阔的河水在林中跋涉。
这样的森林我第一次走,感觉新鲜。 路上不时有漂亮的景色,如果我独自走,不知要耽误多久拍照。 路有些泥泞,厚厚的青苔,鹅卵般的滑石在脚底一路相随。 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针刺般疼,一定是起泡了。 就这样走着,忽然感觉到林中的寒气很重。我的外衣早就脱去,再没穿上。
从早上出的汗就这么干了再湿,一遍又一遍。 渐渐的落在后头,阿妈和几个藏女陪着我慢慢走。 时而爬点小坡,慢慢挪着。 我忽然觉得肚子很饿,极想吃方便面起来,一边走一边想。感觉饿得不得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诱人的香味。 这两天来除了糌粑便没吃过别的,觉得肚子空空的。可能汉人的肠胃还是适应米饭啊。 这可真是一种折磨。 身上一阵阵发冷,脚步也不稳起来。 我看到路边有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 心想就让我休息一会会吧。 昏昏然闭上眼睛,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居然还做起了梦。 插图5:
 (曲格河/森林中/约南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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