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 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 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 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
〈大理·闲居散记〉 “我们去云南吧。”…… 就在怆然转身之间,经年已去。 车刚刚过楚雄,我居然睡着了。 我的半截裤管还沾着冰冷的雨水未干,久违的阳光和大朵的棉花糖已经出现在蓝天里。 空气中到处是干爽而温暖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心安。 我知道,马上就要回到我想念的那座城市了。 真好。 飞鸟 我害怕人声鼎沸的地方, 心里很怀念MCA那个幽僻的小后院, 背着包沿着人民路往下段走,无意间看到路旁的那座湖蓝色墙壁的小楼。 临街有落地的玻璃窗,挂着百叶窗帘,安静而整洁。 走进院子,迎面是小小的吧台,墙根下种着一株盛开的三角梅。 这里的人都喜欢种花,是因为四季都有大把的阳光吗? 有暖暖的咖啡的香气,楼梯拐角处挂着个印满经文的藏式纸灯,简单的房间,明亮的浴室……这些,都是我想要的, 甚至还有个奢华的露台,可以看见一览无余的渺渺苍山。 我喜欢这里。 也许,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 飞鸟和鱼。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is not between life and death but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 yet you don't know that I love you…… 喜欢这首诗的时候又何曾想到,世上还有另一种距离,要残忍的多…… 在泥泞的冻雨里滚了好几天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晾在了露台上。看着它们在干燥温暖的晚风里飘着,很想能把自己也挂到衣架上去。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太阳落到苍山的背后,山脉的暗蓝色阴影渐渐漫上来笼罩着这座城市。
食堂 路过勇哥的店,看见那个熟悉的小木牌还在门上挂着。 勇哥的店,叫食堂。他曾跟我说,他做的印度炒饭很好吃。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看见他背着个暗蓝色的褡裢,正晃晃悠悠的迎面从街上走过来,犹犹豫豫的看着我。 我笑得开心极了,下意识的用手胡撸了一下自己烫得像刚刚捞出水的海白菜似的头发,新年快乐,勇哥。 我如今这副模样,一眼认得出才怪。 一年跑了多少地方啊你?勇哥坐在我身边,依然怪异的盯着我看。 也没有吧……我顾左右而言他的笑着。画地图似的絮叨自己的行程,一直被我视为很丢人的事。 进去坐着,我去买点鸡蛋,等会儿一起吃饭吧, 还有,别把自己搞得那么户外,到处乱跑,勇哥低头看着我脏兮兮的登山鞋,在这里多呆几天吧。 拿波里 意大利人说:看一眼拿波里,然后去死。 此时,我就坐在这家叫做“拿波里”的小咖啡馆里。 穿过雕花门的几点落日余辉散落在桌子上,空气中暗香弥漫。 小小的房间里四白落地,如果说有装饰的话,就是沿墙随意罗放着的几幅油画。暗暗的颜色,简单的线条,和那个正在小吧台后面安静的忙碌着的男人意境仿佛。 很好喝,我喜欢。我嘬了口咖啡,对他说道。他抬眼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杯子,笑得有点得意。想听点什么呢? 我踯躅了一下——这辈子我最怕的就是凭空突然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幸好这时他又问,想不想听陈升? 哈,好啊。 去过梅里?我指着门上贴着的一张小小的卡瓦格博的照片——其实,若不是因为经过的时候看到这张照片,也许我根本不会走进来。 嗯,去过几次……那里真好! 你是哪里人呢?我对他兴趣渐浓。 我呀?台湾。 哦?我有点惊奇的睁了下眼睛,来这边多久了? 我来很久了,有十年了。 云南都去遍了吧? 也没有……我其实,对到处去旅游也不是,也不是…… 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我接口道。 对啊,我喜欢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过每天都一样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那个高高的男人像孩子一样的笑了。 夕阳正停留在苍山顶上,静静的不厌其烦的为每一片云彩镶上柔软的金边。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天堂。 看一眼大理,然后去死。 
鸟吧 转过那道昏暗的走廊,迎面的阳光劈头盖脸的泼在我的身上。 眼睛重新聚光之后,我赫然看见那条老得根本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的大丹独自趴在阳光肆虐的院子里。 Jack……!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你—— 那年,我从梅里回来,独自坐在人民路的一家不知道名字的酒馆门口,老Jack就颓然的坐在我身边,懒散的把头支在我的桌子上冲盹儿。 二月的季节,院子里的桃花竟然都开了,淡粉色的花苞拥挤着堆在细细的枝头,开得烂漫奢靡。 此时的鸟吧就像《睡美人》里的那座被施了咒语的玫瑰城一样悄无一人,静谧无声, 空气中也没有那谜一样若隐若现的味道。 正午的鸟吧,一点颓唐的意味都没有。 大家也不会这么早就来这里的。 所以我喜欢。 “去大理开个酒吧吧。我和你一起去。” 像是滴进水里的墨滴一样,这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只猫慢吞吞的从老Jack的鼻子底下走过,那只狗略略的抬了下眼皮,又重新低下头摊躺在阳光里。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鸟吧的睡眼惺忪的女孩儿才端来我要的那杯咖啡。 我用手狠狠地握住杯子,才觉得是滚烫的, 疼痛,象针一样,细若游丝,尖利无比。 原来不堪一击的除了时间,还有诺言。 50碗 五十碗小酒馆的老板,声音暗哑的老周正带着他惯有的阴恻恻的笑容,从我身旁经过,看见我擎着一瓶艳俗的冰锐,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喝缅甸啤酒吧,很好喝的。 原来你就是老周啊? 原来我来过这里, 那一次你坐在我的对面, 我还在后半夜吃了一盘你这里很著名的炒饭,一圈人围着,我只抢到了一勺, 那天晚上你就一直坐在我们中间,就像今天这样怪异的笑, 迄今,我都能闻到那天午夜后的空气的味道, 原来世界就是这么小, 原来我一直期待着要来的,竟然是我曾经那么熟悉的地方, 原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其实什么都依旧记得, 我已经梦游了多久? 我对面的吧台里,坐着的是个挺好看的女孩,总是下意识的用手捋着她的两只细细的麻花辫子。 她慢慢的调了杯酒,兀自坐在一旁喝了起来。 女孩身后的酒架很漂亮,所有的灯光都透过各种酒瓶打过来,斑斓晶莹。吧台上,放着一支光怪陆离的阿拉伯水烟。 这种烟筒我见过的。 在哪儿? 在《爱丽丝梦游奇境记》的原版插图里。 哈,是吗?你是北京来的吧? 对啊!为什么? 因为你叫我“姑娘”啊。 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她,觉得很眼熟, 我知道,我是想起了另一个女孩。 老周的店里,是可以住的。——可以洗澡,有天台可以看划过流星的夜空。 可是我只能选择路过。 我害怕住在记忆里。 还是不要想起吧……只有这样,大理才是我的。 而不仅仅是你记忆中的,与我无关。 
喜洲 上午的时候,骑车去了趟喜洲。 沿途一直能看到路边的公里标,大约骑了20公里。 左边是苍山,右边是洱海。 一路无言的跟着我。 在阳光下面,积雪皑皑的苍山是蓝色的;洱海的水,也是蓝色的。 而喜洲,是白色的。 每一座白色的院墙里面都开满鲜花。 雕花的门廊里睡着一只花猫,看见我向它举起相机,嗖的一下跑掉了。 听见院子里一个苍老的笑声。 走进去的时候,见到一个老人在回廊底下,靠着他家的门槛坐着,正笑眯眯的冲着我说:不要怕,不要怕。 不要怕什么……我正纳闷,门槛里面抬起一只巨大的狗头看着我…… 院子里曝晒的太阳底下,一个中年人铺了张两米见方的纸,在给这个怡然自得的老人画像。 他居然是跪在地上的。 我想,他如此虔心虔意的想要捕捉的那些东西,其实已经镶嵌在这个院子里几辈子了,也镶嵌在这个老人一生的每一个转瞬之中。 对于我们这些趋之若鹜的过客,老人们恐怕内心充满着不以为然吧。 喜洲的游人不多,午后两点钟,很多窄窄的巷子里只有我和高高的粉墙。 我没找到那个好像很著名的杨家花园, 那里应该是镇上需要买门票参观的几处景点之一。 我想,在那样的院子里,应该没有几乎要化到地上的晒太阳的懒猫吧, 也不会有溜达着的柴狗、晾在廊柱下面的花衣裳,和围坐着抹牌九的老人了吧, 我永远也不想去看那样冷冰冰的地方。 记忆里很多年没骑过车了,没想到感觉这么好。 田野里经常夹着小片的金黄的油菜花,像翡翠上镶嵌着的一张张小小的金箔。 不要,不要想起记忆中的那片金色的花田,不要想起七月的青海…… 回大理的路上,我发现我的手背有一条明显的晒痕。 露在外面的手指部分,和藏在袖筒里的手腕,分明已经不是一个颜色了。 
手镯 我把手腕上的几只细细的镯子晃的稀里哗啦的响。 这是我刚刚在一个小店里掏的。暗蓝色的不知什么材料, 那个小姑娘说是她从印度带回来的。 管她是不是,反正我喜欢。 店里也没有摆什么成规模的货品,每一件都好像是店主人刚刚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才摆到桌子上的。 我进门的时候,她甚至根本没在屋子里,而是正端着杯茶远远的坐在门口的石板路上的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晒太阳。看到我在店里转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般嘻嘻哈哈的跑过来。 喝茶吗?——这竟是她问我的第一句话。 大理有很多这样看起来不务正业乱七八糟的小店。 较之赚钱,晒太阳,喝茶,听音乐倒像是更要紧的事。 走的时候,女孩犹自端着那杯茶水:明天再来玩儿呀。听见身后她清澈的声音。 门 人民路上有很多没有招牌的小酒吧,却几乎从没见到过开门的时候。 每天从飞鸟走出来,第一个经过的就是一个挂着个铜铃铛的木门。 只有一次,在午后的时候,我看见门开着,穿过幽暗的房间,后面有一个盛满阳光的翠绿的小天井。 门旁的墙上有个窄窄的窗户,挂着挺厚的纱帘。窗外的墙根下,沿街放着一张长椅,铺着蓝色条纹图案的土布,已经被太阳晒褪了颜色。 昨天傍晚,我看见一个梳着一把黑人头的孩子坐在椅子上弹吉他; 早晨的时候,我曾见到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书,一把玻璃小茶壶放在椅子边的草丛里; 我很想拍他们,可是觉得不好意思。举起相机,会突兀的搅乱他们的安宁。 此时,我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盘着腿在接电话。 正巧走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顺势我就坐在了上面。 石板路上泛着零碎的金光。 阳光奔涌而至。
我曾经去过的很多地方,都漂亮得如同牙雕般精致完美,一丝不乱。 可是,走在那些漂亮的地方,我的内心却时常隐隐的不安。 有很多东西让我觉得慌张和局促—— 比如街上的人们漠然投过来的眼光; 比如迎上来的商人们趋之若鹜的笑脸; 比如景区里游走着的无精打采的游人; 比如陌生的不知所云的谈话; 在那些时刻,我都会感觉到自己变得逐渐僵硬,除了保持更矜持的冷漠之外,只想夺路而逃。 所以,有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只能永远的在路上,不能停留; 可每一次走进大理的这条街道,我却都想随时随地的坐下来,坐在路边的任何一张椅子上,坐在任何一个人的身旁, 就这么一直在阳光里坐下去……
人们说,耶路撒冷被焚城的时候,有六位天使曾于城上哭泣。 我相信,每一座城市,都有守候它的天使。 每一个人也如是。 也许, 正是因为天使们彼此的那一次相视而笑,才使我们相遇。

(I love Dali……and I love 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