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点首页 |  北京 |  上海 |  杭州 |  南京 |  西安 |  广州 |  深圳 |  苏州 |  国内景点门票价格大全 |  游记
票价搜索 > 旅游景点 > 游记 > [游记]草原沧桑话天狼(六):夜访女萨满(女巫)

[游记]草原沧桑话天狼(六):夜访女萨满(女巫)

2008-03-11cncn.com

六。夜访女萨满(女巫)

离开哈拉和林之后,我们继续向西偏北方向行驶。下一个目的地,是后杭爱省会车车尔勒格附近的臣赫尔温泉。

在哈拉和林耽搁的时间久了一些,为了能在天黑前按原计划赶到臣赫尔温泉,巴萨把车开得很快。从乌兰巴托到哈拉和林的高等级公路,到这里已经变成了土路。

越忙越容易出事,在距离车车尔勒格不远处,我们的这辆俄国吉普抛锚了。转向系统出了机械故障,不能正常导向。

俄国吉普车最常出现的故障是发动机过热,两年前去戈壁旅游,就已经领教过。眼下已经是秋季,过热问题并不严重,但是几乎每一天,我们的车都会出点问题。蒙古司机全都是修车高手,小问题会很快解决,但这次的问题比较严重,需要找到替换零件。巴萨截下一辆过往摩托车,骑车去几公里外的车车尔勒格购买零件,我们几个人没有别的事好做,只能耐心等待。

导游佐拉虽然只有十九岁,做起事情来有条有理,遇到了麻烦也从不发慌,天生的乐天性格。巴萨走开去买配件,她坐到驾驶位上,找出随身带的音乐磁带。她边听边轻轻打着节拍,自己也低声随唱。我辨别出了熟悉的旋律,走近驾驶室,靠在门边。

“我喜欢这位女歌星的歌曲。这是她的专辑吗?”我问佐拉。

“是的,斯日其玛的歌。你以前听到过?”佐拉转过来,有些惊讶的望着我。

我点点头。正在播放的,是蒙古电影“梦中的妈妈”的主题曲。几天前在乌兰巴托旅店里,店主人看影碟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故事内容是一个剧组在某城市拍母子题材的电影,为了更加真实,他们从偏远牧区找到一个12岁的孤儿巴雅尔,告诉他找到了他的母亲,并把他领回城市。巴雅尔终于看到了美丽慈爱却双目失明的“妈妈”,他在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暖。电影拍完了,谁也不愿意把真实情况告诉巴雅尔,只能欺骗他说母亲为了治好眼睛,把房子卖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巴雅尔被送到孤儿院,从此以后,他每天出去,尽自己一切所能挣钱,到了晚上,把挣到的钱送到“妈妈”以前的房东那里,让她转交给妈妈。剧组的人再不忍心欺骗巴雅尔,于是告诉了他实情。巴雅尔离开了孤儿院,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无法抑制自己的悲哀,她收拾好行李,决定永远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当她登上火车,忽然发现在站台流浪的巴雅尔……。

歌声婉转,荡气回肠,诉说着人间的情谊与哀伤:

“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让他在天涯海角也从不能相忘;母亲总爱描摹那大河浩荡,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遥远的家乡…… 站在芬芳的草原上我泪落如雨,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斯日其玛的歌声极富感染力,我们静静的听着。我突然想起了乌兰巴托市中心路边卖唱的孩子。

“你自己的声音条件很好,以后想当专业歌手吗?”曲终后,我问佐拉。“不会的。我喜欢美术设计,以后我想去欧洲学习。”她的姐姐在法国。

我们聊了一会儿蒙古民族音乐。蒙古歌曲多数与自然有关,大气奔放,是音乐创作整体上的格调。当然不乏爱情歌曲,听起来很少矫柔造作。他们的主要民族乐器,是著名的马头琴,表现力非常的强。我曾在乌兰巴托特意去了一次音乐会,印象很深。

巴萨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帮手。顾不上休息一下喘口气,两个人忙得满头大汗,换上了新零件,转向系统好用了。

重新上路后,天下起毛毛雨。才刚刚九月初,没有太阳的时候,已经是有了寒意。巴萨匆匆赶路,想尽量补回浪费掉的时间。有时为了抄近路,从草原中直接开过去,碾出一道新的车痕。也不能怪他,草原上有许多这样的车痕。看样子这个地区最近下过一场大雨,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有好几次,巴萨横穿溪流,每次大家都捏一把汗,万一车轮陷到里面,那可就没救了。天逐渐暗下来,我们肯定到不了目的地了。

巴萨与佐拉商量了几句,然后征求我们的意见。刚下过雨,地面很潮湿,就地露营会有些问题,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找牧民蒙古包借宿。两个人对眼下所在的地方不熟悉,只好继续开车在大草原上碰运气,寻找愿意接纳我们过夜的牧民家庭。

蒙古牧民以热情好客闻名,对旅途中的人夜晚求宿,一般不会拒绝。牧民的好客,是民族性格,也是游牧生活方式的需要。他们没有固定的家,即使是旅途路过的地方有熟人朋友,也不见得能找到。从而每个出门在外的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每个人也都有帮助他人的习惯。

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暮色里的草原,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候。

乌云仍然遮盖着天空,云层很低,云朵黑白相间,变幻莫测。西方地平线上,露出了大片橙红。丰富的色彩层次,与绿色的草原融合,浑然一体。偶尔看到返家的羊群,和骑在马上的牧羊人。一代又一代,从古老的圣经,到塞外的苏武,到现代影视作品,重复了许多世纪似曾相识的画面,给人厚重的沧桑感。

遇到的第一个牧民家庭,住不下我们七个人。运气还算不错,第二个遇到的,就是个牧民大家庭,他们有两个蒙古包。他们丝毫没有犹豫,接受了我们留宿的请求。

蒙古包是游牧民族的一大发明,非常适合于设立临时家居。蒙古包的构造简单:四到五片可折叠的墙架,一扇低矮的木门,一个车轮形的屋顶,八到十根顶梁,两个室内支撑屋顶的柱子,室外用几束捆扎绳索,绑住外墙的保暖毡片。如果全家一起动手,拆卸或者安装一个蒙古包,花不到一个小时。

蒙古包内不会有很多家具,尽可能利用有限的空间。门总是南向,火炉在正中间。油漆的木柜,以及家中值钱的物品,摆放在包内的后侧,床摆放在包内的两侧。客人进入蒙古包以后,有些要遵守的规矩,最重要的是不要踩到门槛,不要靠在屋中间的支撑柱子上。对于外国客人来说,违犯了规矩固然不好,但还不至于真的触犯主人。

当然,这也要看是踩到了谁家门槛。

公元1253年,法国修道士鲁伯汝克与他的随从,旅行来到哈拉和林,晋见蒙哥大汗。如同多数蒙古人一样,蒙哥不喜欢住在城里的宫殿内,他在自己城外的大蒙古包接见了鲁伯汝克。鲁伯汝克向蒙哥表达了他的祝福:上帝赐予了大汗管理世界的权力,祝大汗健康长寿。蒙哥回答说他接受祝福:“如同撒向大地的阳光,我的权力也布满四方。”鲁伯汝克向大汗转交了法国国王的信件。

“他大概有四十五岁左右,”鲁伯汝克这样描述蒙哥,“塌鼻子,中等身材,穿着狐皮外套,正在玩赏他的猎鹰。”坐在蒙哥旁边的是年青的王后和一位公主,“他们的女儿长的很丑。”

当时的蒙古首都是世界的中心,聚集着各种各样的人物,鲁伯汝克有机会记载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西藏喇嘛告诉他,向南走穿过戈壁,大约二十天的路程以后,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使用纸做的钱,用刷子写字。“他们的一个字的含义,我们得用好多字母才能表达。”鲁伯汝克的记载,是欧洲文献中首次涉及到汉字。当蒙古人在欧亚两线同时做战的时候,这两个大陆甚至从来没有互相听说过,是蒙古人,不管他们起始的动机是什么,为两个大陆建造了桥梁。

后来有一次,鲁伯汝克与他的随从晋见大汗,险些出了乱子。离开大汗蒙古包时,按规矩要倒退着出去,鲁伯汝克的随从不慎被门槛绊倒了。卫兵们立刻逮捕了他,脚碰大汗门槛,是杀头大罪。鲁伯汝克以不懂规矩为由,为随从求情。蒙哥网开一面,释放了冒犯者,但下令这个随从永远不准再接近大汗的蒙古包。

鲁伯汝克对十三世纪蒙古包的里外结构,有过翔实的描述。七个半世纪过去了,今天在我们眼中,蒙古包并没有什么改变,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布局,同样的设计。

主人把我们迎进他们的蒙古包。这是我见过的蒙古包里,比较简朴的一个。安放在后墙家里最尊贵位置的柜子,已经很陈旧。柜子上面,摆着一架我们八十年代熟悉的大收录两用机,没有看到电视机。柜子正中央有一尊铜佛像,侧上方悬挂着一个大玻璃镜框,里面是许多照片,有胸前佩戴勋章的老人,有全家福,许多是早年的黑白照。

两侧沿着圆形内墙放着几张床铺,我们把行李堆在门口,在床上板凳上坐了下来。女主人与她的大女儿正在准备晚饭。这个家庭是第一次来外国人,很快全家都过来看我们。包里面坐满了人。

女主人给我们捧来刚刚煮好的奶茶,这是蒙古人招待客人的惯例。奶茶的制作方法很简单,把茶砖放在奶里,煮些时候,再加点盐,就成了奶茶,一般是放在暖瓶内,常备随时取用。我们一边饮茶,一边与主人聊天。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牧民家庭。男女主人都是四十岁出头,有七个子女,五个女孩,两个男孩。最大的是女孩,与佐拉同年,十九岁,最小的也是女孩,刚刚四岁。年龄大些的孩子与父母分开,住在另外的蒙古包内。

不久就是晚餐时间,突然增加这么多人,难为了主妇。传统的蒙古族食品,发面饼,奶酪,马铃薯羊肉汤。晚餐后,我们的数码机成了超级明星。全家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玩意,惊讶的程度可想而知。特别是年龄小的孩子,对我们敬佩得一塌糊涂。小小的卓玛,六七岁的样子,圆圆的脸,细细的眼睛,看着我给她拍的照片,大概是认定我会魔术,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等着我拿出新花样。荷兰夫妇有个带显示屏的数码照片存储器,里面有过去几个星期内他们拍摄的大量照片,全家大人孩子凑在一起,佐拉当翻译,看得津津有味。

稍晚些时候,主人把整个蒙古包腾出来给了我们,他们全家挤进另一个蒙古包里。已经睡下了,又有人打开门,两个男孩子抱来几条毛毯,轻轻盖在我们身上。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醒来,抬眼看看,屋顶上门缝里透进来几丝光亮。其他人都还在沉睡。我爬起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了蒙古包。

太阳刚从东方的天边露头,夜里又下过雨,空气湿润,夹杂着霭霭的雾气,还有家畜散发出来的气息。离蒙古包几十米外,是一个木栏杆围起来的羊圈,里面有上百只羊,有立有卧,看到我走近,发出咩咩的叫声。羊圈十多米外,几匹马拴在两根高高马桩间的横梁上。周围都是起伏的丘陵草原,我朝着百米外的高坡走过去。

站在高坡上,回过头看,金色的朝阳斜射之下,绿毯一样的草地,拥抱着两个白色的蒙古包。蒙古包后面,几只奶牛在低头吃草,昨夜主人家里人住的蒙古包顶上,升起来一缕炊烟。距离最近的邻居,也是在几公里之外,他们过着相对隔绝的生活。

蒙古的故事中,最使人难以想象的,是当年的成吉思汗,是怎样的从千千万万这样的帐篷里,召集起了征服世界无坚不摧的大军。然而不管成吉思汗业绩多么显赫,牧民的习惯却不会改变。当蒙古帝国最后崩溃,走向世界的牧民们回到草原,他们还是重新开始了世代相传的生活。如果成吉思汗今天来到这里,走进蒙古包,他不会有太多陌生的感觉,他不会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又走过了八百年翻天覆地的光阴。

游牧民族的安于传统生活方式,已经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

已经是秋季,再过几个星期,我们主人的家庭将离开这里,移动到相对稳定的,能够较好遮蔽风寒的越冬地。平均一年之中,他们一共要游牧七次到八次,为牛羊寻找新的草场,每次搬家移动的距离,一般不会超过20公里。

“你去过乌兰巴托吗?”昨天晚饭后闲聊的时候,我问过大男孩。没有。后来我又问男女主人,他们也没有去过。这里距离乌兰巴托,只不过是几百公里。不是不能去,而是不想去。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牧民们的生活,遵循着一个固定的习惯模式,他们很少有突破这个模式的愿望。

当这个游牧人家离去,如果一年两年没有新的家庭移来,这里将完全变成草场,不会有任何痕迹,标志着这里曾经有过人的存在。还是那句话,意识由存在决定,我懂得了游牧文化无法与世界同步发展的根本原因。

游牧文化说到底,是具体的游牧生活方式的综合,缺乏超出现实空间的抽象思维。游牧的生活方式,不可能产生铸造商鼎的愿望,因为他们带不动;不可能产生发达的文字艺术,因为他们没有太多相互的交流;不可能珍视在时间空间留下自己走过的痕迹,因为他们的生活本身不稳定,处于永无休止的动态。

动态的生活方式,并不意味着动态的思维方式。游牧只是为了简单的生存,充其量是满足人类原始的需求。不断迁徙而生的动态,纯粹是物理上的,不是精神上的。为生存而移动,是它全部的内容。从而,游牧生活方式所带来的游牧文化,只能产生最为局限的思维,而所谓衍生于游牧文化的开拓进取的游牧精神,只不过是神话而已。

回到我们住的蒙古包,大伙都已经起来了。佐拉正蹲在炉子口,朝里面吹气。炉子里的火苗半死不活。她是个城市姑娘,生火技术还不过关。这时,女主人端过来在另外一个蒙古包内烧好的奶茶。不久,全家人又都聚在我们的蒙古包。

早餐时,凯瑟琳询问女主人,孩子们在哪里读书。不远不近,家里有三个孩子,每天要步行几公里去学校。两个大孩子已经读完了,回家帮助父母做事,放牧牛羊。

“乌兰巴托的大学里,有许多牧区来的孩子,为什么不要姑娘去大学读书呢?”我问男主人。

“唉,家里事情多,读点书也就够了。”老实巴交的男主人回答。

虽然是隔了一夜,小卓玛却没有忘记我,又坐到了我旁边。我取出数码机,挂在她的脖子上,教给她如何使用。看着她自己的作品,卓玛乐得合不上嘴。我请佐拉告诉主人和孩子们,过一小段时间,我会把所有的照片都寄给他们。出发的时候到了,孩子们和我们玩得高兴,恋恋不舍。

“我带她走得了,”我指着卓玛,对女主人说,“他们带他走,”我又指着荷兰夫妇,他们早晨一直和一个男孩子玩耍。佐拉把我的话翻译过去。

我站起来,做势去拉卓玛,同时招呼荷兰夫妇:“走吧,咱们带他们走。”

两个孩子跑到父母身边,卓玛抱住妈妈,回头惊恐的望着我。

女主人搂着心爱的女儿,笑道:“别怕,妈妈不让他们带你走。”

告别了游牧人家,我们向北转上了去库苏古尔湖的路。

我们这个团除我以外,其他几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游牧家庭。我们很幸运,接触到了不是特别为游客准备的,真正的蒙古包生活。

“近十几年来,越来越多的牧民搬去了乌兰巴托,”行车中,佐拉对我们说;“这家的主人告诉我,他们也在考虑是不是放弃游牧生活。说来说去,他们何尝不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机会,唉,世代相传的生活,不那么容易改变得了。”

“那太可惜了,”布莱恩说:“草原上如果没有了游牧民族。”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凯瑟琳对他说,“没有了游牧民族,没有了蒙古包,说穿了只是对游客不利。我们来草原看蒙古包,坦率地说,是出于猎奇的目的。我不觉得蒙古牧民应当坚守已经被世界上大多数民族抛弃的生活方式。当然这不意味着牧业消失,只意味着游牧生活方式的消失。”

是那样的。当欧美游客来到蒙古草原,访问游牧家庭的时候,在他们的心里,与前往亚马逊访问印第安人,前往非洲访问部落民族,并无什么本质区别。赶最后一班车的猎奇心态,不管他们口头上说什么。

沿途观光走走停停,三天后,我们到达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地库苏古尔湖。

库苏古尔湖位于蒙古北部,最北端距离俄国西伯利亚,只有几公里。湖面海拔2000米以上,属于高山湖泊。总面积2760平方公里,最深处262米,淡水储量3800亿立方米,占全球淡水总储量的2%。蒙古政府把包括山林在内的,大约8400平方公里的整个沿湖区域,指定为国家公园保护区。

库苏古尔湖环境清幽,完全没有污染,各类资源非常丰富。最常见的树木是生于寒冷地区的针叶林带,同时还有多种多样的其它植物。湖中生长着大量的鱼类,其中不乏珍稀品种。湖区林中有200多种鸟类,有麋鹿,狍,狼,狐狸,野猪,棕熊等多种哺乳动物。春夏二季,漫山遍野开满野花,秋季绚丽的红叶,号称一绝,冬季寒冷而又漫长,但许多人说,那是库苏古尔湖区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来蒙古旅游,库苏古尔湖是多数人的首选地。

我们下午四点钟到了国家公园入口,这里距离第一晚的露营地,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公园范围内有牧民人家,也有专门为游客准备的蒙古包。如果天气条件许可,露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游客在湖区内可以有许多种选择,登山,骑马,木舟,探洞,钓鱼,观鸟,呆上几个星期也不会觉得寂寞。可以安排骑马绕湖一周,饱览水光山色,但那需要至少十天以上的时间。钓鱼也是件有趣的事情,重要原因是蒙古人不吃鱼,像库苏古尔湖这里,水生资源本就极为丰富,鱼儿们平时没有咬钩上当的经验,就是姜太公那样的钓鱼技术,一天下来也会是满载而归。

我们的安排是从到达次日算起,在湖区停留两天三夜。骑马访问部份湖区,是我们活动的主要项目。时间太短,没有办法安排其它活动。到达露营地后,佐拉出去联系未来两天的马匹向导,巴萨卸载后,开车去了不知哪里,我们几个人自己动手,很快搭好了帐篷。营地位于大湖的西南角一片密林之中。安顿好以后,我们分头出发,在林中收集干枯树枝,准备晚上生篝火。

日落不久佐拉回来,带来了另外两个人,他们将是我们明后两天的向导。一共牵来了十匹马,总共八个人的坐骑,外加两匹驮马。

大家动手准备晚餐,我把带来的啤酒装在尼龙网袋里,走到河边,把尼龙网袋浸泡在冰凉的河水中。这是我第一次来蒙古学到的诀窍。蒙古大部份地区昼夜温差大,天然水源水温都很低,用来制冷啤酒效果相当理想。

熊熊篝火旁,向导们不由自主唱起了蒙族歌曲。越唱越高兴,比较年长的那位给大家表演了“喉麦”,蒙古特有的模拟大自然声音的演唱技巧。佐拉唱了首有些缠绵哀怨的爱情歌曲,算是不同的风格。巴萨的水平比较低,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蒙古族无疑是一个拥有声乐天赋的民族。两次去蒙古,见识到几回歌唱的场面,每回印象都很好,而我所见识的,乌兰巴托看演出除外,都不是来自专业人员。喜爱音乐的民族很多,但那并不意味着普遍较高的水平。能够像蒙古人这样,几乎无例外的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恐怕只能归结为是这个民族的天赋。

轮到我的时候,我已经预先想好了怎么办。我选择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考虑到苏联长期的文化影响,我猜想这至少会引起蒙古人的共鸣。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歌曲很受欢迎。随后的一首“喀秋莎”,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包括欧洲人。看来这首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已经是属于了世界。凯瑟琳也不错,来自于音乐之都维也纳,莫扎特的故乡,感觉上是理所应当的。

八点三十分,我和佐拉骑上了两匹白马,由一个向导带领,前去一小时路程以外的查腾部落,拜会一位在当地名气很大的女萨满。这是在乌兰巴托组团的时候,我对旅行社的一项特别要求,那就是来到库苏古尔后,希望能够访问萨满。

世界上的每一个文化,都无例外在其发展过程中,受到宗教信仰的影响,如果想比较多的了解一种文化,从宗教信仰入手,往往会收到好的效果。

萨满教是人类最古老的信仰,在游牧文化中的地位至关重要。成吉思汗自己非常虔诚的信仰萨满教,统一蒙古部落后,他将萨满教定为国教,在做出重大决策时,他极重视身边萨满的意见,把自己的成功看成是大神“长生天”的保佑。蒙古帝国大扩张带回来了其它信仰,但没有根本动摇萨满教在蒙古的首要地位。十六世纪末,西藏格鲁派喇嘛教传入蒙古,并被奉为国教,萨满信仰开始遭到遏制。

蒙古革命后,在苏联统治时期,所有的宗教活动全部属于非法,其中佛教受到的打击最为严重。萨满教的活动依然存在,只是转入了地下。九十年代初,蒙古民主改革,开放宗教信仰自由,萨满教也浮出水面。萨满教的主要活动范围集中在北部,其中库苏古尔湖所在区域,是萨满信仰的中心之一。

萨满教算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信仰,是个学术界争论不休的问题。我把萨满现象归入民间自发信仰的范畴,应当更接近于原始的自然崇拜。萨满教不具备构成宗教信仰的一些基本要素。

我在“西非漫记”文章中,描述过马里共和国的多根人所信仰的“万物有灵”。萨满教的核心也是“万物有灵”。这两种信仰的相同之处,都是对大自然万物的崇拜,不同之处,是“万物有灵”的信仰者,可以与灵界直接交流,萨满教的信仰者,必须通过萨满作为中间的媒介。

萨满就是巫师,有男萨满,也有女萨满。萨满的家族继承性很强,他们中间多数人,上一代人也是萨满,可说是世代相传的行业。萨满与灵界沟通的方式因地区而异,但基本程序差不太多。我国东北农村的“跳大神”,就有萨满仪式的影响,应当是属于比较低级的一种。萨满教的流行区域,远超出蒙古或者中亚,可以说是世界性的。据说最早的美洲居民,是来自于亚洲的移民,他们是在上一次冰河期中,跨过白令海峡寻找猎物的西伯利亚居民。这种说法的主要根据,容貌特征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地区都信奉萨满教,有相当类似的萨满仪式。

我们约定9点30分与萨满会面,时间还早。

月亮还没有升起,满天的星光。这一带的林木比较稀疏,走在草地中间路上,周围影影绰绰。都是踏出来的小路,但路面还比较宽,两边野草地中间,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我们的向导走在前面,我和佐拉并马跟在后面,边走边聊天。

有趣的是,佐拉自己也信仰萨满教,这很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为这年头你们大学生都奔教堂,”我对佐拉说,“你怎么这么例外?”

近年来基督教在蒙古年轻人中间,特别是大学生中间,发展得很快。

“我父母都很信萨满教,可以说是由于家庭影响。”她回答。

“那就是说你自己并不真的相信。如今你父母有事情,还会去找萨满吗?”我接着问。

“他们还是会去的。你说得不对,我是真的相信。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萨满,爸爸说要等我年龄再大些,领我去见萨满。”

“好啊,咱们都是第一次。你准备好了要请教神灵的问题了吗?”我问她。

“我没有准备问题。你来问吧,我给你当翻译。”她回答。

“我哪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样吧,咱们每人准备两个问题,到时候一块儿问。”

我们做好的安排是,见面以后,我先给女萨满提一般的问题,而后,女萨满施行与灵界沟通的仪式,等神灵降临后,我们通过她向神灵请教自己的私人问题。

女萨满的家在一片林子的边缘,周围没有其它住户。直到离得很近了,我才看到了她住的蒙古包。不知为什么,接近女萨满的蒙古包时,感觉上光线非常暗,很难分辨出周围的景物。她的蒙古包外面围着栏杆,显然她没有养狗,也没有其它家畜。

蒙古包里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迎接我们,向导介绍说他是女萨满的徒弟。我们把马在树上拴好,随着汉子走进了蒙古包。佐拉告诉向导,不必在这里等候我们,她知道回营地的路怎么走。

蒙古包内,一个五十多岁穿长袍的女人,倚在靠左后墙的床铺上,见到我们进来,略微直起身点了点头。汉子介绍,这就是我们要见的女萨满。来到湖区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位女萨满在这个地区很有点名气,西北部山区里的萨满,有些是她的弟子。

当地人找萨满做一次仪式,一般只是象征性的收费,但是对于外国人,漫天要价,那是毫不留情的。她原本是查腾族人,北部山区以养殖驯鹿为生的一个狩猎民族。

室中央悬挂着一盏电灯,光线暗淡。蒙古包里面积不大,家具也很陈旧。靠后墙柜面上摆着一台电视机,一台录像机。库苏古尔地区没有电视信号,这些设备显然是为了能够放录像。地面中间生着火炉,室内温度非常高。中间的柱梁上,挂着一只皮鼓,靠右墙的角落里,床铺上一动不动,睡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包内空气污浊,一股奇怪的霉味,与浓重的香烟味混在一起。

女萨满戴着一副颜色极深的墨镜,给人阴森森的感觉。她的脸色苍白,左手拿着一方手帕,右手指缝内夹着一只香烟。每隔两分钟,她把手帕探入到墨镜里面,擦一擦右眼。汉子给我搬来把椅子,我在距离女萨满两米外坐下来。佐拉伸手拉过来一只板凳,坐在我的身边。我觉得燥热,去掉一件外衣。

“你知道她为什么总擦眼睛?”我低头附耳轻声问佐拉。

“听说她以前在割鹿茸的时候,眼睛中溅入了鹿血,受了伤。”女萨满是查腾人,饲养驯鹿是查腾民族的重要经济来源。

眼睛中进血会带来永久的伤害?我不知道,也许是鹿血比较邪门。

佐拉向女萨满解释了我们的计划,先是提一般问题,而后才是萨满的仪式。女萨满把头转向我,面无表情,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她戴着墨镜,完全看不到她的眼睛,黑镜片后面苍白无血色的面孔,使人很不舒服。

“你是怎么成为萨满的?”我的第一个问题。

她今年58岁,是家庭中的第五代萨满。在她25岁的时候,突然生病,病因不明,长期不见好转。三年后,她的身上出现了蓝斑,同时有神灵附体。有了这些征兆,做不做萨满已经不由她了:一旦神灵附体,她只有两个选择,或者成为萨满,或者死亡。

她结过婚,有四个孩子,最大的18岁。也就是说,她40岁时才生第一胎。

我接着问她,蒙古民族最兴盛的时候,萨满教也最兴盛,蒙古民族衰落了,萨满教也衰落了,这里面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你这个问题提的好,她回答我,你问到了根子上。萨满教与蒙古人的联系是,前者造就了后者,蒙古民族如果要复兴,首先萨满教要复兴。至于现在更为流行的佛教、基督教那些东西,不适合蒙古人。

我心中暗想,恐怕是外来信仰占主导地位后,抑制了萨满教的发展,才是她不满意的更重要的原因。

“图腾呢?”我接着问她,“图腾是不是萨满教的一部份?它起过什么作用?”

“图腾?”她重复了一遍,显然她对这个概念不熟悉。佐拉说你给她解释一下。

根据我对图腾的理解,我略微说明了一下图腾的含义,简单说就是对祖先的崇拜,多半是与某些动物联系在一起。以蒙古民族作为例子,世代以鹿和狼为图腾,因为这两种动物是传说中蒙古人的祖先。

“你说得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现在没有人相信那些东西,没有现实的用处。”女萨满回答,“图腾能帮你做什么?祖先没有左右命运的力量,萨满教能改变命运。”

我询问萨满教有没有关于宇宙起源的解释,或者通俗点说,生命的起源,比如说,你我他,人是从哪里来的。

“猴子变来的。”她露出一丝笑容,整个晚上唯一的一次笑容。

她没有现成的关于生命起源的答案。说不定在她当萨满的经历中,第一次有人问这样奇怪的问题。萨满教不关心起源,表明它确实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宗教。

时间过得很快,佐拉悄悄对我说,应当开始萨满的通灵仪式了。

女萨满吃力的站起身来,徒弟此时已经准备好了全套行头,帮助她穿戴整齐。脑袋上戴着方形的头饰,头饰正面画着一个口鼻俱全的脸谱,头饰顶插着高高黑色的羽毛,额头处下垂着长长的彩色帘子,遮住了整个面孔;一件宽大的宝蓝色蒙古长袍,上面垂下宽窄不同白色的布带,闪亮的金属片项链,成串的动物骨骼;脚下深棕色的长靴,靴尖朝上弯曲,像古时候武士的战靴。

徒弟从柱梁上取下皮鼓,交到女萨满手中。她静默片刻,开始轻微的扭动身躯,手中轻轻的击打皮鼓,口中不断念诵咒语。几分钟后,她摆动幅度增加,鼓点越来越响,念诵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再后来,变成了近乎疯狂的舞蹈。她始终面向我们。

“她念诵的是什么?”我轻声问佐拉。

“我也听不大懂,”佐拉犹豫着回答,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什么意义的句子,像是在召唤什么。”

当然了,她是在召唤神灵下降。整个舞蹈过程中,助手一直站在她身后,防止她摔倒。

舞蹈持续了足有十分钟,突然,女萨满举起双臂,似乎在迎接什么,身体向后倒下,后面的助手,刚好撑住了她。她浑身抽触,头部左右摆动,在助手扶持下,步履踉跄,靠在衣柜边上。

佐拉看得聚精会神,我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女萨满像是进入了梦游状态。

“人们啊,你们有什么事情要问我?”调子低沉鼻音很重,听起来似乎很遥远,像一个在一段距离外讲话的患伤风的男人,附体神灵终于通过女萨满开口说话了。

“请问您是什么神灵?”我问。

“天地间的灵气,一切的神。”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看来我心够诚,感动得全神下界,不过我还是愿意与有名有姓的神打交道。

我决定先问眼前关心的事情:“一周以后,我准备一个人去达达勒苏木,成吉思汗出生的地方。我语言不通,交通又不便,在路上会不会遇到很多麻烦?”

“你放心去吧,”神灵回答,“没有大麻烦,路上注意吃好休息好,有人会帮你。”

下个问题:“我母亲两年前去世了,我很想念她。她现在哪里?她过得好吗?”

女萨满头部前后晃动,然后停下来面向我,透过彩色布条的面纱盯着我:“你有没有经常在傍晚的时候,看到一只黄颜色的飞鸟?”

我思索了一下:“没有。”

“可怜的人,以后多留意。你母亲有时会化成黄色飞鸟,过来看你,她也很想念你。”稍微停顿了一下,神灵接着说:“你不用挂念,她过得很快乐。你要记住,从此以后,善待天空中的飞鸟,那就是报答你母亲了。”

佐拉接着问了自己的两个问题,神灵也作了解答。我不晓得她们在说什么。

又过了片刻,女萨满突然打了个冷战,随后手扶着衣柜,身躯僵直,一步步艰难的回到床边,坐了下来。她显然是在调理气息,毕竟已经是快60岁的人了。

据她后来讲,整个对话她完全不知情,神灵下降后,她只是个失去了自我意识的载体。

我们离开女萨满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午夜了。走出来以后,眼前又是漆黑一片,辨认不准方向。向导没有在这里等候我们,可能早已经离开了。我们摸索着走出去,找到了拴在外面树上的两匹白马。

“你都请教了些什么问题?”我问佐拉。

“我问她我是应当出国呢,还是应当留在蒙古。她说我不应该出国,出去之后会遇到危险。”佐拉的情绪大概为此受到了影响。

“你真信这个?”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轻轻的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呢?”

佐拉抬眼看看我,摇摇头没有回答。夜色中,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清澈。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我用手指着流星的方位:“你看那边。”

佐拉也看到了。

“许个愿吧。”我对她说。

走出一段距离后,能见度突然大大好转,原野中洒满惨淡的月光。我们的马知道回家的方向,不用人引导,不慌不忙的走着。

“不早了,”我招呼佐拉,“咱们快些走吧。”

佐拉驱动白马,跑到了前面。

“驱、驱”,我提了提手中缰绳,两脚轻击马腹,跟在了后面。月光下,两匹白马一路碎步小跑。回到营地时,已经是过了午夜。

我一直到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拜会女萨满结束后离开,刚出门会有那种漆黑不见物的感觉。显然不是由于室内外光线强度的变化,因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


(58岁的女萨满)


(牧民儿童)


(典型的蒙古包)


(路边卖马奶的牧民)

转自:http://www.cncn.com/article/85534/457阅读

游记文章由机器自动选取,来自其它网站,不代表票价网观点。

网友评论:

0篇回复 «上一页 下一页»
我来评论:

主要城市景点票价查询 · ·


搜索2万余景点信息
关于票价网 | 景点查询 | 地铁查询 | 站务论坛 | 网站地图
© 2006-2020 piaojia.cn, all rights reserved 京公海网安备1101000238号 京ICP备14045893号 联系我们:dnzm9@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