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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草原沧桑话天狼(八):天狼末路 |
2008-03-13cncn.com |
八。天狼末路 1271年,忽必烈建立元朝,蒙古帝国的扩张达到了顶峰,同时也是蒙古民族走向历史性衰落的开端。 元朝建立后,虽然蒙古大军继续征战,最终征服了整个中国,但帝国疆域却没有进一步扩大。主要原因是,忽必烈沿袭汉族王朝传统,推崇儒学,塑造自己汉人皇帝形像的策略,使得中国以外的蒙古汗国,不再服从忽必烈,逐渐脱离了元朝控制。而元朝时期的蒙古贵族也日益腐化,失去了游牧民族早期的锐气,以至最后被赶出了中原。 军事力量角度上看,明代以后,蒙古人已经不再具有优势。 明朝开始,欧洲火器传入中国,永乐八年征交趾时,明成祖朱棣就已在京军中组建了专门的枪炮部队神机营,这种独立枪炮部队建制,在当时中国乃至世界各国首屈一指。明成祖在亲征漠北打击蒙古力量的数次战役中,提出了“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神机营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发挥了重要作用,使火器的应用更趋专业化。虽然蒙古骑兵仍象成吉思汗时代一样凶悍,战事爆发时,他们已不再是中原的对手。 然而军事上失去优势,并不一定意味着民族的衰落。令人震惊的是,全盛期之后,蒙古民族已经不仅仅是持续衰落,而是一点点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我一个多月的蒙古行中,最经常听到的说法是,藏传佛教的传入,是导致蒙古民族衰落的主要原因。这种说法起始于二十世纪初期来到蒙古的西方人。那段时期,蒙古民族跌到了她的历史最低点。西方旅行者眼中看到的,是数不清的佛教寺院,遍地的喇嘛,以及令人震惊的腐败。蒙古革命后,苏联继续大力推动佛教祸国的理论,使之成为他们根除宗教信仰政策的依据。到了今天,许多蒙古人,尤其是知识阶层,也还是持同样看法。乌兰巴托旅店里的包洛德,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样来分析问题过于简单化,因此是站不住脚的。我觉得蒙古民族的衰落,主要还是要归因于游牧文化固有的缺陷,把过失完全记在藏传佛教头上,至少是相当片面的。 然而听得多了,我对这个观点的兴趣随之增加。回顾蒙古过去几百年的历史,不可否认的是,蒙古人对于藏传佛教的实践方式,确实对社会衰败起了非常恶劣的作用,特别是自17世纪,蒙古逐渐变成了政教合一体制之后。因此我在下面文字中,以藏传佛教在蒙古的发展作为时间主线,顺着这条时间主线,描述蒙古民族的一步步走向深渊。 佛教之传入蒙古,有过几次潮起潮落。 早在公元前三世纪的匈奴时期,佛教就出现于蒙古地区,但规模很小,局限于上层中的少数人,游牧民们仍然全部信奉萨满教。匈奴国败亡之后,部落之间战乱分争,佛教也随之失去了存在的空间。 成吉思汗家族所创立的蒙古帝国,其最为后人称道之处,是他们对于疆域内不同宗教信仰的包容。在那百多年中,自然会有大批僧人喇嘛从中原或西藏来到蒙古,但他们代表的佛教,并没有比同时在那里的其他宗教获得更高的地位。 元朝建立后,忽必烈把藏传佛教推到了很高的位置,他与藏传佛教萨迦派第五祖八思巴建立了“施主与上师”的关系。但顾名思义,这种关系也并不意味着藏传佛教成了国教,只意味着给了它很高的地位。当时藏传佛教的影响,主要还是在中原地区,并未渗透到北方的牧区。 1368年,元朝灭亡,蒙古人退回了草原,分裂成了鞑靼,瓦刺二部。一方面重新开始了世代重复的部落战争,另一方面还要对付明朝大军的征讨,力量不断削弱。到了十五世纪中页,阿勒坦汗统一了蒙古大部,蒙古进入了一个相对的中兴期。以后的二十年中,阿勒坦汗恢复了与明朝的战争,但已经占不到优势。1571年,明朝政府与阿勒坦汗达成和平协议,封阿勒坦汗为“顺义王”,阿勒坦汗给明帝送去了谢表及贡品。这段期间,佛教在蒙古处于低谷。 1578年,当时蒙古与西藏处于战争状态,阿勒坦汗在青海省青海湖地区,会晤了藏传佛教格鲁派的领袖索南嘉措。他受到了感化,决定把藏传佛教奉为蒙古国教。阿勒坦汗赠给索南嘉措“达赖喇嘛”称号,意思是“学识如大海一样渊博的上师”,索南嘉措赠给阿勒坦汗“转轮王”称号,意思是聪明睿智的圣王。索南嘉措的两位格鲁派前任被分别追赠为一世二世达赖,属于当世活佛的达赖喇嘛,自索南嘉措三世起。 藏传佛教从而在蒙古得到广泛的传播,逐步取代了古老的萨满教,成为大多数蒙古人的主要信仰。另外一个原因是,萨满教与佛教本来就有一些相通之处,两者间的融合,使得佛教比较容易被普通人所接受。 于是自17世纪开始,蒙古也建立了等级森严的活佛系统,如同西藏地区一样。蒙古的活佛被称为哲布尊丹巴,是全蒙古的宗教领袖,权势非常大,与西藏的达赖班禅并列为藏传佛教三大活佛。蒙古新活佛的产生,也像西藏一样,采用寻找转世灵童的方式。哲布尊丹巴一共传了八世,在第八世活佛的末期,蒙古爆发了革命。 在蒙古历史上,有两个极为特殊的人物,第一世哲布尊丹巴与第八世哲布尊丹巴,一始一末两个活佛。 第一世活佛名字叫札那巴札尔,是个极为优秀的人物,他在蒙古历史上的地位,在后代蒙古人心中所受到的尊重,恐怕仅次于成吉思汗。1635年,札那巴札尔出生于喀尔喀部地方(今乌兰巴托),属于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三岁的时候,他被指定为圣童,五岁时受戒出家为僧,法名罗桑丹贝坚赞,而后成为第一世哲布尊丹巴。为了庆祝一世活佛即位,当年举行了第一届那达慕大会,以后成了传统节日,每年举行。 1649年,札那巴札尔离开蒙古前往西藏,从师于达赖与班禅喇嘛。在西藏期间,他精研佛典,并学到了铸铜技术。1657年,札那巴札尔返回蒙古喀尔喀部,带回藏格鲁派的高僧和油漆、彩画、建筑、工艺方面的工匠六百多人,仿照西藏寺院的建筑形式,在库伦等地修建了以热卧格杰林寺为主的一些寺院。返回蒙古后,他推动了蒙古的艺术复兴,自己也成为蒙古历史上最著名的雕刻家。在乌兰巴托的艺术博物馆内,收藏有许多他的作品。他改革了蒙古文字。他设计了今天被用作为蒙古国徽的索永布图案。札那巴札尔写了大量的诗歌,佛教哲学作品,并参与设计了包括哈拉和林的额尔德尼召寺在内的佛教建筑物。 1688年,准噶尔部兵掠喀尔喀部,额尔德尼召寺遭到严重破坏。札那巴札尔召集蒙古王公与宗教领袖商讨应付方略。当时蒙古维持独立已无可能,面临的选择是归附沙俄还是归附大清,札那巴札尔说服大众,选择了归附大清。此举得到了清廷康熙皇帝的支持。1691年,札那巴札尔在多伦诺尔受清廷封为呼图克图大喇嘛,以后各世哲布尊丹巴均受清廷册封,管理蒙古佛教事务。 1723年,康熙皇帝去世,雍正皇帝即位,邀请札那巴札尔来到北京。不久之后,札那巴札尔死于北京。一种说法是,雍正帝即位之初,清除所有与康熙关系密切的人物,在北京暗杀了札那巴札尔。为了纪念札那巴札尔,1727年,雍正下旨修建庆宁寺,建寺地点选在乌兰巴托西北400公里外的色楞格省境内。1737年,庆宁寺竣工。1779年,建造了骨塔,安放了札那巴札尔的遗骨。 乌兰巴托的甘丹寺、哈拉和林的额尔德尼召寺、色楞格省的庆宁寺,并称为蒙古的三大佛教寺庙。蒙古族与汉族在佛教信仰上的区别是,蒙古族信仰的是西藏黄教。蒙汉两个民族历史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蒙古国保留有很多从中原地区引入的传统习惯,比如他们也有阴阳五行十二生肖之类的民俗。 第一次来蒙古时,我去参观过了甘丹寺,在哈拉和林我们去了额尔德尼召寺。库苏古尔湖之后,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可以选择不同路线回乌兰巴托。我主张返程绕一点弯,去参观色楞格省境内的庆宁寺,得到全体一致支持。 离开库苏古尔湖区后,我们的吉普车开上了东南方向。按里程计算,当天到达不了庆宁寺。于是我们安排在蒙古第二大城市额尔登特过夜,第二天上午赶往庆宁寺。据旅游指南记载,每天上午十点有诵经仪式。 我们走上通往庆宁寺的最后路段时,已经过了上午10点钟,诵经仪式是看不到了。从额尔登特到庆宁寺,前一半是平坦的柏油路, 后一半是颠簸的泥土路,无法提高车速。当吉普车最后翻过一座土坡,远方的庆宁寺突然呈现,只觉得眼前一亮,我的感觉是似乎看到了如紫禁城一样的明清代皇家建筑。 路边不远处有一座敖包,下得车来,走过去站在敖包旁边,向前方望过去。庆宁寺背靠丘陵,中间是大片的草原绿地,建筑群坐落在绿地中央,长方形的红墙,整齐对称的庙宇,大屋顶式的建筑风格,气势非比等闲。这是在蒙古保存的最好的古建筑物。此时刚好一群马从庆宁寺前方穿过,构成了一道美丽的风光,背景上的庆宁寺,像是镶嵌在绿色牧场上的一个红色湖泊。 进入寺庙区之后,隐隐觉得失望,主要的庙宇都在维修,有些已经很破败。刚才视觉上的初始冲击,是远距离时,整体环境的幽雅带来的。 庆宁寺建成时,共有37座庙宇,最盛时曾经有过数千喇嘛。三十年代清除佛教,奇迹般的只毁掉了10座庙宇,但喇嘛们都被驱逐或被逮捕。目前在寺院内共有100名左右喇嘛,诵经之外,也参与一些联合国帮助下的维修工作。 庆宁寺里里外外,处处是中国文化的影响。神佛雕塑都是典型的西藏风格,外墙上面的绘画也多是中原风光,画中的人物着清朝服饰。正中央大殿门顶的横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福佑恒沙”,不知是何人手笔。 寺内游客不多,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几个韩国人,一个中年男导游正在逐字向韩国人解释“福佑恒沙”四个字,结果到“恒”字时卡了壳,忘记了是什么意思。 “你是中国人吗?”看到我站在一边听讲,他问我。 我向他们解释了这几个字的含义。后来几个韩国人走开自由拍照的时候,我与这位导游聊了起来,他竟然是一位乌兰巴托的大学教师。 “据说兴盛时期,这里有几千喇嘛,现在怎么这样萧条?” 这个地区人口密度很低,几千人这个数字概念,即使是在今天,恐怕也意味着本地的大多数男性,何况是二百多年前,当时蒙古的人口,还不到现在的一半。 导游说,现在不同了,没有那么多人要去当喇嘛:“现在人们的职业选择多,今天当喇嘛的人,确实是由于自身的或者家庭的信仰。当年可不一样,那个时候的男性,当喇嘛是最好的出路。”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时候当喇嘛是一种谋生手段,与信仰没有太大的关系?” 导游想了想:“这么说恐怕也不对。你如果有机会和牧区的老年人谈谈,他们对信仰还是很虔诚的。我是搞蒙古史的,我们蒙古人是个思维简单的民族,在蒙古建立起外来的信仰并不困难,我们很容易全盘接受外来的东西。如果是上层特别鼓励的东西,那会更容易。” 他指的是满清政府在蒙古大力发展佛教的历史,这是满清一项短视的愚蠢政策。历史事实是,自第一世活佛开始,确实越来越多的蒙古男性当了喇嘛。这里面的因素是多方面复杂的,但清朝政府的鼓励政策,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我突然想起了在乌兰巴托见到的,胸前佩戴苏联时代模范勋章的牧民们,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淳朴,流露着对一个消逝的体系的自豪。看起来每一个时代,蒙古人民似乎都无保留的接受某种外来的东西。 结束在庆宁寺参观之后,我们没有再停留,一口气返回了乌兰巴托。告别了团友,我开始了下一步的筹划。我的安排是自己独自朝东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去达达勒苏木,寻访成吉思汗的出生地。东行之前,我还有几天时间在乌兰巴托。闲暇时,我读了一些蒙古近代的相关史料,有些记述触目惊心。 蒙古并入清朝版图后,佛教的地位越来越高,到二十世纪初,已处于高度政教合一的状态,活佛是最高领袖。二百多年时间内,喇嘛们的社会作用越来越重要,喇嘛寺庙逐渐成为权力的中心。进入佛家的金字塔,成为蒙古男性改善自己处境的唯一捷径。二十世纪初,全蒙古已经有超过10万名喇嘛,占当时全国男性的三分之一,居住在全国1700多所大小寺庙里。只要能办到,每个家庭至少会把一个男孩子送到寺庙当喇嘛,以此象征家庭的地位。喇嘛们不从事生产活动,这对于蒙古这样极端缺乏人力资源的地方,意味着劳动力的严重流失,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给蒙古民族带来更大伤害的,是喇嘛寺院孕育出来的无孔不入的腐败。无所事事的喇嘛们,许多成了游历僧人。他们以轻信的牧民为目标,酗酒,赌博,算命,放高利贷,放贷利息可达200%。世纪之交时,起源于寺院内糜烂生活的梅毒性病,传播到蒙古社会各个角落,感染了相当大比例的蒙古人,严重威胁着全民族的生存。 十九世纪晚期,有个俄国探险家名叫普热瓦尔斯基,他曾几次旅行到达新疆,蒙古,西藏,中国内地,并做了许多旅行记录。他在蒙古发现了著名的普氏野马,他从学术角度上第一次向欧洲介绍了西藏的拉萨。我们青藏高原的某些鸟类,至今名称中还有“普氏”字样。他一生获得过许多荣誉头衔,死后着旅行服装葬于卡拉克尔河畔,墓碑上没有任何头衔,只写了两个字:旅人。 普热瓦尔斯基这样描述那时候的乌兰巴托:“大街上满是甩出来的污秽的垃圾,居民们养成了可怕的令人厌恶的习惯。。。一群群饥饿的乞丐,聚集在市场周围,其中的一些人,多数是老年妇女,把那里当作为自己最后的坟场。。。不时的,有人会把刚咽气的尸体,抛到大街上,大群的野狗一瞬间把尸体撕成碎片。。。”。 成吉思汗的民族,从超级帝国的顶峰跌下,七百年以后,走到了完全毁灭的边缘。 在这个困难的时刻,统治蒙古的是既拥有政权又拥有神权的喇嘛体系,而坐在庞大喇嘛体系金字塔顶端的,是博格多汗,第八世哲布尊丹巴活佛。博格多汗是第一世活佛札那巴札尔之后,蒙古历史上另外一个极为特殊的人物。蒙古语中,博格多汗是“圣主”的意思。 1869年,博格多汗出生于青海省。与达赖、班禅一样,他在幼年时,通过金瓶挚签的甄别方式,被确定为蒙古第七世活佛的转世灵童,于是他成了第八世哲布尊丹巴,藏传佛教在蒙古的政教合一的新领袖。辛亥革命爆发,在苏联的鼓励下,博格多汗支持当时蒙古上层集团,宣布蒙古独立。1924年,博格多汗去世。蒙古随即废除了博格多汗为元首的君主立宪制度,成立了蒙古人民共和国。 公正的讲,博格多汗不应当对他统治时期的悲惨局面负全部责任,许多事情确实超出了他的控制。客观的回顾历史,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对他这样的旋涡中心人物,恐怕也不好过于事事苛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蒙古人对他还是持尊重态度。许多人还是把他当做国父,认为他是领导蒙古摆脱满清压迫的英雄。然而,如果把他看做一代宗教领袖,考虑到他的个人品质对社会所起的恶劣作用,那么他是个绝对不可原谅的荒唐角色。 要了解蒙古在二十世纪初的状况,恐怕没有什么地方,会比博格多汗的冬宫更有代表性。他的冬宫位于乌兰巴托城南。 博格多汗的冬宫竣工于1905年,是蒙古非寺庙建筑物中最大最奢侈的宫殿。在宫殿建成的时候,蒙古民族正处于他们历史上最困难最低落的时期。十八世纪末期,乌兰巴托成为全蒙古的首府。所谓首府,其实也就是许多蒙古包,围绕着若干西藏风格的喇嘛寺庙。又过了一个世纪,到了十九世纪末期,市内才有了第一座寺庙以外的房屋。俄国人在乌兰巴托造了个两层楼领事馆,成为当时全蒙古唯一的非寺庙建筑。 再次离开乌兰巴托,东行达达勒苏木的前一天,我去参观了博格多汗冬宫。 冬宫由六所佛殿组成,进门后右手侧的两层白色建筑,才是真正的博格多汗冬季居住的地方。其它的六所大殿,是喇嘛寺庙,所有建筑物都对游客开放。参观的路线是,先随着标识走过几座大殿,最后多花时间参观冬宫。压轴的东西,自然都收藏在博格多汗自己居住的地方。 喇嘛寺庙的布局设计,具有中国传统藏传佛教的建筑特色,重叠飞檐,琉璃绿瓦,非常漂亮。两侧各有一座牌楼,正门建有门楼,据说,门楼未使用钉子,是用了108个榫口搭接。大殿层层相连,许多以藏、满、汉等文字书写的匾额,藏有大量文物与佛像。 我在殿里遇到一位陕西工程师,他所属的文物工程队,正在对庙宇做全面修复。这项工作耗资巨大,中国和美国各出了一半资金。蒙古专业人员以前也曾经做过局部修缮,但施工质量太差,中国工程队来了以后,把原来做的,全部推倒重来。这位工程师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半年。 沿着参观路线走过这些大殿,我最感兴趣的是檐上壁上大量的彩绘,很有些颐和园长廊上看画猜故事的感觉。奇怪的是,尽管这些庙宇建于清代,但我没有看到任何满族风格的画图,清一色汉族传统故事。有三国故事,西游记故事,民间传说,等等。有一幅画里面,沙僧伏案打瞌睡,猪八戒手支下巴想入非非,远处的孙悟空背着一个美女,喜笑颜开,我不记得西游记故事里有这样的场面。必是当年哪位绘画艺人,异想天开随意杜撰故事,恶搞孙悟空的高大形像。 博格多汗冬宫是一所白色建筑物,按照欧洲式住宅风格设计。每年冬天,从1905年落成到1924去世,博格多汗都来这里,前后在里面度过了二十个寒冬。这座冬宫连同周围这几所庙宇,是如何躲过了当年苏联人的清洗,至今还是个谜。博格多汗另外还有一个建在土拉河边的夏宫,三十年代肃清佛教恐怖岁月中毁掉成了废墟。 准确的说,博格多汗冬宫可称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博物馆,保存了大量珍贵的文物。其中有活佛家庭的奢侈生活用品,华丽的服饰,来自于世界许多国家的礼物。其中有80套狐皮制作的皮袍,有150套雪豹皮制作的蒙古包,有无数红珊瑚制作的马夹,英国金马车,俄国金靴,许多国家级别的文物。 今天的参观者能看到的,只是当年博格多汗拥有的巨大财富的冰山一角。1913年,波兰地质学家奥森多夫斯基途经乌兰巴托,曾经来到冬宫,与博格多汗有过直接接触。他在冬宫里面参观了博格多汗的收藏,包括来自于亚洲地区各个角落的无数珍品,象牙,翡翠,珠宝,玉石,还有难以想像的大量稀有动物的皮毛。 博格多汗不仅喜欢珍稀毛皮,他对野生动物也有特别的兴趣。他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动物园,园里面有大象,獭猴,巨蟒,海豹,长颈鹿,包括南美洲亚马逊雨林金刚鹦鹉在内的各种各样的鸟类。在冬宫的一楼内,有许多当时动物园动物死后制成的标本。 博格多汗还拥有蒙古的第一部留声机与第一辆汽车,是他亲自去上海购买的。他的一个著名游戏,是先把导线在汽车电池上连接好,然后把裸露的线头从冬宫墙头抛到墙的外面。墙根下面远来拜佛的牧民,以为活佛必然拿着另外一头,走上去亲吻导线,瞬间的电击,使得他们相信自己受到了活佛的保佑,他们的尖叫声,给楼上面博格多汗活佛带来许多快乐时光。 大约有5000名喇嘛,直接为博格多汗服务,包括从仆人到医生到内阁官员。生活在冬宫附近,还有一伙执行警戒保卫的喇嘛,他们的声带被取掉,成了事实上的哑巴,这些人是博格多汗最有力的对付异己的武器。博格多汗进入中年后,由于性生活糜烂,感染上了梅毒,加上经常饮酒过度,导致双目失明。在乌兰巴托修建甘丹寺的目的,是为博格多汗做的奉献,求佛祖保佑他恢复视力。 作为客人,奥森多夫斯基与博格多汗在一起度过了几个下午。 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他(博格多汗)很机警,富于洞察力,精力也很充沛。。。围绕着他,处处都充满了神秘。。。他无情的处罚政敌,用预言愚弄自己的人民,把人民困在黑暗之中。。。说到底,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博格多汗自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不再重要,但问题还是需要有个答案:一个曾经征服了世界的民族,怎么会如此无知盲从,下滑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 回到本章早些时候引述的观点,把蒙古衰败的责任,归结为藏传佛教的传入蒙古,似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不然。如果坐下来,客观分析十四世纪以后蒙古的历史,不难看出上面的说法是不公正的,至少是不全面的。 天狼式微以至最后走上末路,并不是因为偶然引入了某种意识,而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 根本的原因是,从发展角度上看,历史已经走过了游牧民族占据舞台中心的瞬间。蒙古帝国的衰落,只不过是十四世纪后,中亚游牧民族逐渐的但永久的退出历史舞台的组成部份。是游牧文化本质上的落后,构成了衰败的根本原因。 游牧民族强盛所依赖的,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打造出来的骑射技术,使得他们在中世纪战争中,拥有如同二十世纪机械化部队一样的运动速度。而游牧民族的致命弱点,则是他们缺乏自身的文化根基,没有文化根基所维系的优势,是不可能持久的,历史已经反复证明了这一点。 时间快速前移,到了1999年的七月,再有五个月时间,人类就将进入第二十一个世纪。 那几天是蒙古少见的高温天气,乌兰巴托流传着更酷热的惊人消息,八世哲布尊丹巴博格多汗死后七十五年,九世哲布尊丹巴突然在甘丹寺露面。成千上万的人拥到甘丹寺,想亲眼见一见这位转世来的新活佛。 需要回到1924年。博格多汗去世后,蒙古人民共和国宣布成立,是继苏联之后世界上第二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很快全盘控制了蒙古的国家事务,不准许开始寻找八世活佛的转世灵童。到了三十年代,宗教信仰被宣布为非法,从那以后,人们不可以再谈论与佛教有关的话题,逐渐也就忘了活佛转世这件事。 苏联人不知道的是,在西藏佛教上层人物主持下,在蒙古之外还是秘密启动了寻找博格多汗转世灵童的程序。1936年,西藏佛教上层确认了年方四岁的转世灵童,于是有了九世哲布尊丹巴。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他的身份一直对外保密。1959年,这位转世活佛随着达赖喇嘛逃离西藏,以后一直隐居生活在印度。到了九十年代初,苏联集团解体,蒙古摆脱了苏联控制,恢复了宗教信仰自由。经过一定的鉴别程序后,达赖喇嘛在印度西北部的达兰萨拉,公开确认了这位九世哲布尊丹巴的身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背离了他的期望。整个90年代,年复一年,蒙古政府拒绝他访问蒙古的签证申请。最后他干脆去了莫斯科,以假名字申请了签证,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入境,来到了乌兰巴托。他当时不知道的是,早在1995年,蒙古政府就已经决定,并非针对个人,而是原则上拒绝接受新的蒙古活佛。 九世哲布尊丹巴不宣而至,给政府出了个大难题。尽管多数蒙古人对他持怀疑态度,他的出现,还是很快吸引了大量信徒。他在乌兰巴托市内参观,会见信徒。在甘丹寺大喇嘛们的陪同下,他来到了博格多汗冬宫,声称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因为前生曾经在这里住过。在不同场合,有人问他,如何看待自己前生的荒唐行为,他表示很遗憾。 他住在当时乌兰巴托最豪华的成吉思汗酒店。他的签证有效期是30天,政府采取了拖拉战术,等待30天期满后迫使他离境。另一方面,他的支持者们开始了公关战,希望他能留下来。30天签证期满之后,他又滞留了30天,终于政府下了逐客令,要他立刻离境。于是,在九月份的一天,政府的一辆专车带着他,或许是永远的,告别了蒙古,越过边界再次进入了俄国。 几个月之后,蒙古政府向达赖喇嘛表达他们的不满,达赖喇嘛声称,不知道九世哲布尊丹巴化名非法入境的计划,对此他很失望,表示今后他将不会允许九世哲布尊丹巴再去蒙古。 佛教在今天的蒙古,仍然拥有最多的信仰者,过去现在将来,佛教都将在蒙古人的生活中起重要的作用。但时代确实已经变了。进入二十一世纪,蒙古人民义无反顾走上了民主化多元化的道路,他们开始公开公正的回顾历史,做出自己明智的选择。在蒙古旅行这段时间里,我曾经问过几个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蒙古人,他们如何看待接受新的活佛的可能性,答案无一例外,蒙古不再需要一个新的活佛。 天狼走上了末路,但蒙古民族开始了新的生命。不错,他们又一次无保留接受了外来的东西,但这一次,这些外来的东西,似乎真正具有了普世的持久价值。从此以后,再也不是炫耀武力,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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