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阿贵的越南（四）

在越南，现今一个普通工人的月收入平均约合400元人民币；一个县级（或者说相当于中国县一级）公务员的月收入约合1000元人民币。这是阿贵告诉我的，我想应该不至于有太大出入。我戏问阿贵月收入约合多少？他笑而不答。个人隐私，问就不该，不答也自然。不过阿贵还是告诉我，因为他是二级伤残荣誉军人，每月有约合140元人民币国家津贴的固定收入。这在阿贵是引以为自豪的，但我听了反觉可怜，感叹那数字实在是太低了。

阿贵出身越南高干家庭，有一个哥哥，父亲曾经是一名副省长。1958－1964，阿贵在中国念书上学，16岁回国，18岁从军，凡26年。参军伊始，其父原本想送他前往苏联留学，但适值其兄在一次战斗中不幸阵亡，血气方刚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参军杀敌为兄报仇，还说如果等他留学回来就没仗可打，无敌可杀了云云。阿贵在说到此处时，不禁自嘲曰：“现在想想当时好傻！”可见人的观念的巨变。他在嗣后的抗美战争中曾亲手击毙美军一百三十余名，还因击落过美军直升机而获得战斗英雄称号。负过四次伤，其中三次险些丧命。唯中越开战时，他恰在柬埔寨服役，未曾参与。关于这一点，他特别引以为庆。1992年退伍，军阶至大校，是越共党员，现年55岁。关系缓和以来（阿贵语）因为精通汉语，经常和这边有生意往来，交了不少朋友，可谓不折不扣的一个“中国通”。后来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战友组成“越南退伍军人国际旅行社”，专营中越民间旅游业务，成了一名专职导游。看来阿贵其人头脑灵活，颇有眼力，且业绩不菲，所以我估计他是现下越南人中率先富起来的群体中的一员，从他具有充裕经济能力供养“米粉”这件事来看也就可以窥见一斑了。

阿贵的经历，在他这一代越南男性公民中具有典型意义。据阿贵说，中国人视绿帽子为耻，而越南人则视绿帽子为荣。因为越南军人的象征就是一顶绿色的阔沿帽，凡退伍军人都愿意常年戴着这样一顶绿帽子以示曾经是军人的光荣身份。开放以后，又以他这一代男性公民为中坚力量形成越南自由经济的支柱，成为最活跃的新兴阶层。因此，我觉得把今天的越南形容成阿贵们的越南是有一定现实根据的。

一篇“游记”诌出恁多社会人文的议论来实在有点错位。不过我想，也许也就是针对越南吧？别的地方恐怕就未必会产生如此多的联想了。然而毕竟是旅游，主体还应该是自然风光，所以话题总还得回到这上面来。

六天的行程，最后两天才到了激动人心的地步，那就是游览举世闻名的下龙湾海上石林。

下龙湾海港码头真是熙熙攘攘，凡到越南旅游，下龙湾是必到之处，所谓“不到下龙等于白到越南”。所以这里每天都挤满了游客，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人。遍听周围，凡大呼小喊，出口都是中国各地的方言，好像这里并非身处异国他乡，到是在国内的某个旅游景点一样。

下得车来便是人流不绝，游船码头长长的引桥上热闹非凡。差不多有四、五百米长的引桥两边靠满了大大小小的轮机游船，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估摸着总有两百来艘。人声鼎沸，都在各自导游的带领下寻找属于他们预定的船只。

我们带着行李，从这船跨越到那船，足足上下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这才找到了停靠在最外沿的一艘，阿贵说，这就是我们的游船了。

这里的游船都是木制机船，油漆装璜得十分醒目，收拾得也干干净净，先就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船有大小，大的约可乘坐三十人上下，小的也足可容纳十五人左右。船都属于私人所有，个体经营，基本是一户人家经营一艘，男的主舵，女的主厨，再有一两个儿女或是亲戚担任招待，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组合了。每个这样的单位既是独立的，但又都挂靠在下龙湾旅游公司的旗下，接受统一调度，因此必须事先预定，不接受临时散客，颇有点互助合作的味道，也避免了无序竞争，很有点章法。所以尽管游客众多，倒也有条不紊，只是在对号入座（船）时有点手忙脚乱。这里还有一点值得称道，那就是按团配船。团队无论大小，都是一团一船，那怕这“团体”只有两个人也是一艘船，这样就避免了杂团相处。和熟悉的人在一起，除了船家，没有外人，有说有笑，自由自在，陡增了旅游的惬意和情趣，这个经营特色也是很具有人情味的。

上船不久，还没坐定，船就从码头出发了。一刹间大大小小的游船，一艘接着一艘，船头接着船尾，纷纷起锚离港。说也奇怪，就在我们忙着泡茶沏水，分发各种食品，不过十来分钟功夫，偶一抬眼，忽然发现早先挤在我们前后左右游动着的邻船几乎都不见了！再抬眼望去，海湾里一座座形状各异的石林陡然从平静的海面上耸起，游船即在石林中穿梭行进，我们居然已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企盼已久的下龙湾海上石林旅游区了。出发时首尾相连的船阵，此时已经分散开去，被这从海上耸起的一座座石林阻隔，变得忽隐忽现了。

眼前的怪山怪石，一一生在水中，浮在水面。在波平如镜的海上，一座座石笋倒影映泱，虚实同在。近的或是远的，高的或是矮的，粗壮的或是纤细的，连成一片的或是孤零零的，长满花草的或是光秃秃的，真是千姿百态，琳琅满目，一概悄无声息地在游船周围慢慢飘过。幽深处，好像前面已无路可行；刹一迴转，豁然又开朗通透；时而在阳光直射下尽看到前前后后满目葱郁，时而在阴影笼罩里只见得上上下下一片幽暗。四周静静地，好像有点寂寞，而在这寂寞之中又无处不透着一缕凄丽之美。在这宁静的苍穹下面唯有轮机声和水声幂幂，偶尔还可以隐隐听得应该是从近在咫尺却被眼前的石林遮掩着而看不见踪影的别的游船上传来的欢声笑语。这情景一如仙境，我敢说她并不是一般的华丽，从色彩上讲，她甚至有点单调，但却给人一种清纯圣洁的感受，似乎处在这时光暂时凝滞了的天然殿堂之中，一切人间污浊都被她荡涤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