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龙井问茶我的新疆游记（3）

三、 一串马蹄

我一个人坐在石头上，裹着雨衣，望着远方，无所思无所想。雨丝风片，云碧山蓝，禾木乡静偃在金色桦林的后面，若隐若现。时光在山谷中停滞不前，一两个钟头只是刹那之间，无所知无所觉。风好像住了，雨好像歇了，太阳好像从最深的海里升起来。我是在最真的梦境里？还是在最幻的现实中？迷离的眼前，排排木屋在阳光下闪着光，群群牛羊在阳光下闪着光，片片桦林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切的一切都在熠熠生光，连那淡淡环绕着的晨雾，也如同粼粼的秋水在村庄周围荡漾。温暖的光里，我的灵魂在沸腾，生命的泡泡，幸福地挣脱躯体，飞奔向天际。

在山高处，在林深处，在村子里，在河水旁，无论我在哪里，都感到快乐；看孩子游戏，看村民放牧，看男子骑马，看女人做饭，无论看见什么，都感到幸福。即便是喝一口芬芳的牛奶，吃一口野草莓的果酱，也是满足。我为什么如此快乐、如此幸福、如此满足？眼前这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不正是心中那熟悉和亲近的故乡。故乡不仅仅是生活过的家园，更不是户口本上遥远的籍贯，故乡是一切温暖我们心房的地方。赫尔曼黑塞说过：这世间有一种使我们一再惊奇而且使我们感到幸福的可能性；在最遥远、最陌生的地方发现一个故乡，并对那些似乎极隐秘和最难接近的东西产生热爱。

游子注定要别离故乡，注定要把热爱埋进心房，注定要走向更远的地方。我骑上马，挥别晨光中的禾木。缓缓登上山的高处，回头一望，还能看见清澈的河流和金色的村庄。不知穿过几道树林，不知跨过几条小溪，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禾木终于再也看不见了。马道弯弯，山路远远，乡关何处是家园。

第一次骑马，我小心翼翼，不时摸摸它整齐的鬃毛，拍拍它健壮的脖颈，熟悉着我的马。我不敢也不忍催促它快跑，它就乐得不住停下来啃草，这一程仿佛不是我在赶路，而是它在野餐。我稍微用力拉起缰绳，它就很不耐烦地打着响鼻，向前蹦跶几步，把马背上的我颠得够呛。等我手稍微一松，它立刻就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早餐。这样走走停停，我很快落到马队的最后。马夫可没有我如此悠闲的心情，口里一声唿哨，手上两记响鞭，那马一惊，冲向前去；我也赶忙攥死缰绳，夹紧两腿，俯低身子，像模像样地骑马赶路。

我的祖先在白山黑水间驰骋过草原，穿行过密林，金戈铁马，一路尘烟。今天的我也在草甸桦林间驰马前行，不同的是，艳阳秋林，一路风景。我在马背上与祖先的灵魂相会，马的嘶鸣就是他的召唤。我和我的马越来越默契，用脚蹬轻轻踢着马肚子，马开始快跑；稍微紧一紧缰绳，马立刻停下。我喜欢我的马，一路轻松快乐，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哼着小曲。我信任我的马，由着它选择路途，由着它跃上高处，由着它跨过溪谷。也许是太放松了，一次突然的加速，我失去了重心，左晃右晃跌下马来。我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我的马无辜地望着我，太阳照在脸上，野花开在身旁，没有痛苦，只有欢畅。

颠簸的马背，弯弯的马道，引我回溯着生命的泉源。风吹过两边的荒草，唰唰作响，是母亲的叮咛、是祖母的歌谣、是更加古老先祖的呢喃。名利荣辱，被清风吹散，疲惫身心，被阳光照暖。独立的生命都有终点，而整个人世间确是生生不息的圆。生命的长河里，我的马是没有舟楫的船，缓缓前行，留下浪花点点，仔细一看，却是马蹄串串。

骑了九个小时之后，终于在日暮时分到达了宿营地。卸下鞍子的马轻松地吃着草，夕阳里我望见长长的路途，祖先的背影，温暖的故乡；望见一串浅浅的马蹄，一串快乐的马蹄，一串幸福的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