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西北古驿道上醒来的歌谣

与海子美丽的南方歌谣不同的是，古马的精神血统扎根在祖国的大西北，在浑莽苍远、霜冷长河的西夏国和古凉州，在＂羊的肩胛骨一样干净的草原＂和＂秋风过膝，黄草齐眉＂的猎猎边漠：＂落日／仿佛一滴老泪／渗进苍茫／／蜥蜴引导／有条路／远离诺尔图……＂（《巴丹吉林：酒杯或银子的烛台》）在雄奇壮阔的景色绘图和意蕴生发中糅进丰富的心灵视觉和苍茫的历史意味，将一种对于古典和浩瀚传统的现代乡愁凝化为一行行晶莹剔透的闪光诗句，这正是古马诗歌一个重要的风格侧面．他很少单纯的描景抒情，而是将这种描景抒情同西北厚重沉敛的文化气质和历史内涵的呈现结合起来，用一颗潮湿的诗性之心去感触此地风俗风物的丰富内藏，身心俱入，形神兼备，从而使其诗句散逸出一种立体交响的感应．古马显然是将自己置身其中的西北地域的历史与现实作为诗歌呼吸和生长的精神气场，并有意识地以抒情的笔调去触摸古老土地与文明长期积聚下来的历史文化断面，由此实现一份诗歌意义上的地方风物志．单看古马诗中独特的结构语象，便能深切地体悟到他笔下诗歌地理学的丰富意涵：古渡落日、马头琴、西凉、银子、牧场、生羊皮、古树、雪乡、石头、流水、草原、青海的草、蒙古马、大地湾遗址……像这样的诗句：＂大麦地里的黄骠马／不时摇晃着尾巴／／偶尔抬头／是在凝望祁连山顶的雪／那匈奴人的月光与残梦吗＂在一片历史与现实交错互见的光景中抵达对于西北地域的诗意笼罩和存在揭示，在《古马的诗》中在在可见．

古马诗歌另一引人注目之处是其辞歌谣曲式的抒情风格．对于古马来说，诗似乎天然具有一种＂歌＂的质素，他许多诗的题目如＂西凉谣辞＂、＂西凉短歌＂、＂生羊皮之歌＂、＂夜曲＂、＂轻歌＂、＂长调＂、＂古城谣＂、＂雪水歌＂、＂西宁组歌＂、＂凉州野调＂等等都是对这一诗学理念的直接彰示．更重要的是，古马有意识地从乡间民谣、山歌、诗经、古诗词等中国本土传统特色的文化形式和文学典藏中汲取营养，试图以现代的语言形式去接续这片古老土地上代代相传、永不湮灭的美学命根，由此营构一种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西风古马＂式的诗境．他的许多诗清新朴拙，奄然而有古风，又不脱现代声气．像组诗《西凉短歌》第一节：＂牛羊归栏不数头／暮雪随后／／瞎子埋玉山沟／翠袖提灯上楼／／灯花三结，河西小憩／铁马入梦，天下大愁＂用词典雅，句式精短，音律和谐如歌，而神韵毕现，这正是《诗经》以降传统抒情的经典风格，古马可谓入其堂奥；再看后面第六节：＂柳条儿软软／思念绵绵／／柳条儿柔柔／爱是难受／／柳条儿褪骨／野人吹笛／／柳条儿带露／泪水如玉……＂俨然是传统的＂比兴＂手法，古马深得其旨，用的熟稔自如，显得活泼动人．最典型的是组诗《西凉谣辞》最后一节：＂二月乏羊／四月送先人衣裳／／三月布谷头顶过／五月烧青稞／／六月开镰／七月泡茬／大水灌进地洞／跳兔逃入手心／有意外收获／／九月水白淌／十月送大雁／牧猪倌盘炕要做新郎／／十一月修缮农具／十二月数麻钱／一月喝白糖或红糖……＂这不是对国风中最著名的那篇《七月》的大胆化用么？古马不是简单地因袭，而是将《七月》的诗体结构同他所熟知的西北民风民俗结合起来，用最现代最鲜活的语言再现了一个千古流唱的经典文本．这是一次珍贵的古典回眸和美学致敬，更是一次成功的诗歌再创造．其它如《生羊皮之歌》等四字句的叠用，《巴丹吉林：酒杯或银子的烛台》等对民歌元素的广泛汲取，《月如钩》等回环式的歌咏手法，均可见出古马熔铸各种美学经验、自为一体的诗歌意想，并各有其特点和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