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老虎嘴,也就完全进入了热带气候。烈日当空,无一丝风,阿尼桥的午饭
——酥油茶配大饼——几乎是在汗流浃背中吃完的。按原定计划,当晚住在阿尼桥,
因上午行军顺利,现在才12点,走还是不走?布主任在简易帐篷里吃饭,我在外
面喝茶,中间只有十几步路,但我实在懒得走了,让人去问布主任。他豪气十足地
说:“一切由肖部长决定,他说走就走。”这时候,桑杰扎巴给我讲了一个当地的
故事:阿尼桥这个地方常常闹鬼,在这里睡觉的人经常得神经病,胡言乱语,有的
竟跳到水里。我知道这是因为中暑引起的瞬间神经错乱。但这里热得实在怕人,蚊
虫也多,我又征求几位体质较弱同志的意见,然后一拍大腿:“走!”
离开了阿尼桥,才真正感到了行程艰难。身上的衫衣一会儿被汗水浸透,一会,
又被体温烘干。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出了两个毛病,一是胸中、腹内好像一团火,
随时都要向外冒。我意识到这是中暑的前兆,向医生要了一瓶“霍香正气水”吞下,
竟然压不下这股邪火,不到半小时,又喝下一瓶,火才渐渐地消了。二是离开阿尼
桥不久,左膝像针扎一样疼。,跟在我后面的医生洛桑云登说,你走路的姿势不对,
是不是哪儿有毛病。我说左膝疼,他让我吃粒芬必得。我从小就知道止疼药伤脑子,
坚持不吃。但越走越疼,越走越慢,担心拖队伍,也担心天黑到不了背崩,只好不
情愿地吃了一粒。我心里清楚,这一路恐怕离不开芬必得了。
阿尼桥到背崩只有20多公里,却有88个塌方区。在险要的地方,地表土层
全部滑入江中,裸露而又陡峭的岩石上流着溪水。在这几个险要处,我留下终生难
以忘怀的感动。墨脱县的人大代表吉都自发率几位民兵,守候在这几个地方。他们
用身体组成一道人墙,护卫着我们安全通过。在无处下脚的地方,他们用自己的手
托着我们的脚往前挪。我们的脚向前迈一步,他们的手就换一个位置。这地方实在
太艰难了,记者们也无法架机拍摄。否则,这样的镜头,一定能得全国大奖。写到
这里,我不禁想起一个时常讲起的话题:我们的人民群众实在太好了,我们一生除
了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无选择。
在一个塌方区的尽头,蒋利又架起了机器,他看我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走了过
来,一边拍摄一边提示我:“部长,怎么样?”我顺口说道:“还行,妈的,人活
一口气,走!”蒋利一脸失望。休息时他埋怨我:“我想提醒你说一句豪言壮语,
你却冒出这么一句粗俗的话,让我怎么报道。”我只好安慰他:“对不起,我累得
都想不出豪言壮语了。”
背崩越来越近了,裆部却火辣辣的,十分难受。我问了一下,还有五位同志与
我同感,其中蒋利和财政部来的小祝更重一点。一看有这种症状的大都身材偏胖。
有经验的同志说:这叫烧裆。我明白了,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蹲猫耳洞的战士们
得过这个病,今年长江抗洪抢险时也有战士得这个病。幸亏我们一行没有女同志,
否则这个难言之隐还真不好办呢。
可亲可敬的墨脱军人
1998年9月19日星期六晴背崩
上午慰问墨脱营,下午慰问背崩乡,虽然累些,却很欣慰。
墨脱营的官兵对我们的到来倾注了难以言表的热情。教导员把自己的房子腾出
来让布主任住,自己和营长搭铺去了,我则住在副政教的房子里。战士们烧了一桶
又一桶热水,大家洗去几天的汗渍,顿时有清爽如春之感。
墨脱营是西藏军区的老模范。自1962年进驻墨脱以来,克服了常人难以想
像的困难,默默守卫着祖国的边防。部队领导告诉我,仅和平时期护送科考队员和
往来人员,该营就牺牲了28人。有一次5位战士护送科学家途经多雄拉山口,因
发生雪崩,战士们全部壮烈牺牲,科学家安然无恙。我们到达背崩的当天,一位战
士背着一包军服前往县城,途中突然踩空,滚向江中,战士眼疾手快,抱住了一棵
树,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包军服滚入滔滔江水之中。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墨脱军人
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整齐的军容。他们和当地群众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推
广的实用技术使农业屡获丰产,他们培养的学生不少已成为栋梁之材。党和人民高
度评价这支部队的业绩,江泽民主席1992年签署命令,中央军委授予该营“墨
脱戍边模范营”光荣称号。正是有了这些可亲可敬的战士,我们才能够在和平的环
境下发展经济,安居乐业。
顽强的小祝
1998年9月21日星期一晴间小雨墨脱县城
晚9时许抵达县城,我正在给区党委李立国秘书长电话报告情况,听说掉队的
小祝到了,赶快把话筒递给布主任,去看小祝。
小祝叫祝向文,是一个多月前由国家财政部援藏到自治区财政厅的。小祝身材
高大,仪表堂堂,却从小就是个900度的近视眼。由于深度近视,老师不让他参
加任何体育锻炼。长途跋涉真是太难为小祝了。他走得慢,却一步不停;他走得累,
却没有叫一声苦。不仅如此,当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乐呵呵地说:“虽然我行军
走在最后一个,但一个多月我从北京走到了这儿来了,不容易呀。”引起大家一阵
开心的笑声。
最严重的问题发生在昨天。由于不适应湿热的气候,小祝的手指间、脚趾间、
大腿内侧长满了水泡。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两难的决策:带小祝走还是留在这
里治疗?如果留在背崩,小祝不踏实,我们也放心不下;带小祝一起走,又怕路上
水泡磨破,感染发炎,如果在路上发起高烧,问题就严重了。思来想去,决心难下。
后来,我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又坦诚地和小祝当面谈了,他坚定地表示,跟大队伍
一起走。
中午在亚让村休息的时候,我等着小祝跟上来。果不其然,他大腿内侧水泡全
部磨破了,血糊糊一片,但是还没有发烧。我急忙掏出一块部队同志给我备用的白
毛巾,让医生给他垫上。因为县里还要举行欢迎活动,我不便久等,于是对小祝说
:“你慢慢走,坚持到县城就是胜利,我们等着你。”小祝沉着而又坚定地朝我点
了点头,我急忙赶向前去了。现在,小祝平安地到了,看到他的时候,我禁不住热
泪盈眶。小祝真是好样的!
慰问支前模范
1998年9月25日星期五晴墨脱县城
几天来,开展了紧张的慰问和调研活动。但让我最难忘的是今天看望老支前模
范嘎玛旺秋时的情景。
1962年自卫反击战时,墨脱方向共有4名向导兼翻译,现在健在的只有嘎
玛旺秋一人了。他今年78岁,腿脚不便,县里曾打算接他来县城,但布主任和我
坚持要上门看望。
上午的任务完成后,在连队吃了午饭,天气闷热,人也乏困,我们沿着田间小
道前往墨脱村,走了近三个小时,到了嘎玛旺秋家。老人家听说从拉萨来的自治区
的亲人登门看望,让女儿扶着他立在门口的木柱旁,一看见我们就呜呜地哭了。布
主任给老人家献上了哈达。我们一起搀着他进屋坐下。我让桑杰扎巴用当地语言对
老人说:“您1962年给我们的子弟兵当向导,为国家立过功,党和人民没有忘
记您。”刚刚平静下来的老人再一次激动地哭了起来。老人家给我们讲起当年打仗
的故事,布主任让同行的年轻人都进来听一听,受受传统教育。随队的医生洛桑云
登给老人详细检查了身体,说他除腿脚不便外,没有什么大毛病。临走时,老人问
我们:“你们还来看我吗?”我们都坚定地说:“一定还来。”回去的路上,我默
默地想着这句话,一方面我们都想宽慰老人家;另一方面,老人家身体尚好,公路
修好的那一天,不光是我们,一定还会有更多的领导来看望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嘎玛
旺秋老人家。
布老爷子
1998年9月27日星期天阴转晴墨脱县城
布老爷子就是布多吉主任。行军以来,大家都用这个亲昵的称呼来叫他,连警
卫班的战士也一口一个“老爷子如何如何”。明天就要离开县城了,今天得抽空写
写布老爷子。
我这个人爱睡懒觉,每天都比布主任起得晚。但今天早上为了准备全县干部职
工和驻军官兵大会的讲话,早起了两个小时,又一次完整地观摩了老爷子的晨练过
程。他面向东方,一会儿伸展双臂,一会儿抖动身体,一会儿练腿,一会儿练臂,
每天坚持一个多小时,风雨无阻,劳累不辍。我曾好奇地问他:“您练的是什么拳
法?”他说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都学过,也算博采众长吧。我说那咱们就命名为
“布式拳法”吧。他欣然地笑了。
布主任晨练的确有效。他年长我14岁,却比我走得快,走得好。记得从派乡
出发前,给我们每人分配了一个背夫,见过面他们出来议论:“那个藏族老头走路
肯定没问题,那个汉族胖子可能不行。”到了县城,我比较了一下我们俩的鞋底,
同样是新胶鞋,我的后跟都快磨平了,而他的鞋磨损比我轻得多,说明他走路轻,
不拖脚。看来那两个背夫还真有点眼光哩。
布主任1979年担任自治区副主席,当省级干部已经20年了。他不仅有老
同志那种坚强的党性和鲜明的原则,而且和蔼可亲。每次宿营时,都要弄一盆热水
烫烫脚。因为脚在水中泡了一天,脱下袜子才看到脚被水浸得白白的,就像刚刮完
毛的猪爪。老爷子对我说:“如果我们俩的脚都当猪爪卖,你的肯定要多卖一倍的
价钱,你那个上面肉多,啃起来有味,我这个干巴巴的没意思。”一席话说得大家
哈哈大笑,一天的劳累也忘掉了。
布主任这次作为四大班子工作组的领队进墨脱,给墨脱军民带来的良好印象是
难以替代的。今天上午在全县干部职工和驻军官兵大会上,平时话语不多的县委书
记洛桑介绍布主任时补了一句话:“59岁了”,全场爆发出一阵由衷的、长时间
的掌声。孔老夫子说过:“仁者寿”。布老爷子既是仁者,又好锻炼,他一定能健
康长寿。
在哪儿得的病?
1998年9月30日星期三晴波密
昨晚到达80k,大家见到了多日未能谋面的汽车,高兴得跳起来了。这儿的
海拔2400米了,晚上比较凉。在火炉边吃晚饭时,听说警卫班住宿没安排好,
我出去了两趟,惹出了一场病。
今天早上上车后不久,我就觉得浑身发冷,骨头酸疼。自我感觉是发烧,但让
国养(他叫格桑群培,国养是小名,是个精干标致的康巴小伙子。他一路为大家拍
摄照片,又照顾我,我心里十分感谢他。但依照我对身边人的要求和原则,又不愿
意当面表扬。)摸了一下,他说不烧。波密县公安局的同志给了我一件棉大衣,紧
紧裹在身上,仍然发冷。翻过多热拉山,进入波密县境,实在撑不住了,停车向医
生要了体温表,量了不到3分钟,拿出来一看,38.5摄氏度。医生问我怎么办,
我说到了县城再说,于是拼命喝水,用以清热解毒。
大家吃饭去了,我躺在床上休息。墨脱县县长普巴和波密县县长多吉次仁来看
我。普巴是个朴实的门巴汉子,留着小胡子,人称“胡子县长”,他看我烧得脸都
红了,难过地说“我们没有照顾好”,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为了安慰他,我半开
玩笑地说:“翻过多热拉就是波密县地盘,我是在波密县得的病,和咱们墨脱没有
关系。”普巴苦笑着摇摇头。高大英俊的多吉次仁却不干了。他说:“部长太偏心
眼了,明明是在墨脱得的病,却要赖我们波密。”我说:“明明是在波密量的体温,
我就是在波密地盘上生的病。”大家都笑起来了。
喝了六壶水,撒了六泡尿,医术精湛的洛桑云登大夫又采取多种降温方式,晚
上12点以前体温就降下来了。布主任和医生精心策划的12点不退烧就打吊针的
令人害怕的措施未能实施。
波密小结——64433388
1998年10月4日星期二晴波密
去林芝的川藏公路水毁严重,情况不明,在波密已经休息几天了。利用休息时
间,我们工作组一行进行了初步小结。怎样概括墨脱的情况和此行的收获,我理出
一组数字——64433388。看样子像个北京的电话号码,回去后得打着试一
下,最好是空号,以免骚扰人家。(注:回来后,我忍不住拨了010—6443
3388,话筒里传来电脑小姐柔和的声音:“亲爱的用户,您拨的号码并不存在。”)
6:指墨脱存在的六个方面的困难和问题,其中交通不便是制约墨脱发展的主
要因素。
4:指我们对墨脱工作的评价。墨脱虽然困难较多,但墨脱的历届班子工作成
效明显,我们认为墨脱的各族干部精神是振奋的,思路是正确的,工作是努力的,
政绩是突出的。
4:指我们概括墨脱驻军、干部和人民群众共同创造的“老墨脱精神”:不畏
艰险、吃苦耐劳、艰苦创业、默默奉献。“老墨脱精神”是“老西藏精神”的重要
组成部分,我们在新形势下要不断继承和发扬。
3:指工作组针对墨脱工作的特殊性和面临的实际困难,建议在公路问题未根
本解决前指导墨脱工作的三条总的原则。
3:指工作组提出的墨脱公路选线三原则。
3:指工作组推荐的供专家进行公路勘测时重点考虑的三条线路。
8:指我们对墨脱今后工作提出的八点希望。
8:指我们拟向自治区建议的八个问题。
墨脱境内的15天,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明天就要返回八一镇了。今天是农
历八月十四,望着头顶上洁白的月亮,我心潮翻动,难以平静。
亲爱的墨脱军民,祖国和各级党政组织永远惦记你们、关心你们!
亲爱的墨脱军民,你们为祖国做出的贡献永远铭刻在我们和全国各族人民心中!
亲爱的墨脱军民,你们日思夜盼的墨脱公路在江总书记和党中央、国务院的关
怀下,正在积极筹划之中。一个勘测公路选线的专家小组正在我们身后,行进在赴
墨脱的羊肠小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