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游记＜独行梵净山＞（下）

丛林秘境，讳莫如深。白雾茫茫，截断归程。我面临背水一战的境地。我怀着一种兵临绝境的心情一任朝前，抓住陡壁的护栏拾级而上，漫漫长路，犹如飘荡的天梯。一路走来，如履人生。但我自认为在做着一件与生命密切相关的事！

如此孤苦伶仃地行走了很久，没碰见一丝活物。我突然怀想起热闹的城镇。冥然中，峰回路转之时，抬头但见前方一串黑影飘移而来，擦亮朦胧的双眼，方才看清几个幢幢人影已近眼前。我们相视擦肩而过，默不作声，似有某种通灵的默契互不相扰。这些人均是昨晚留宿山顶一早下山的游客。他们仿佛来自天庭，一身雾露，乱发透湿，一路蹒跚地落荒而逃，如同从前方战乱中丢盔弃甲败下阵来。一种残酷在此上演却不为外人所知，只有参与者亲历亲为，饱尝甘苦，却偏又乐此不疲。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都快疯了吗？呆在家里多安稳舒服，却偏来此歧路体验雾中逃亡。是在寻找什么吗？曾几何时我们丢失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丢，但都有一种失落感，失魂落魄，所以才在迷失中漂泊和流浪。也许，生命必须是动态的，人生永远在路上！
遍布山崖的高大乔木不知生于何年，有的已自然老朽倒下。由于常年雾气侵蚀，粗大的树干上长满了淡绿的苔鲜，如同刚出土的长满铜锈的炮筒。被开发之前，多少年来无人光顾此地，野兽也不曾驻留，一切生物自生自灭又生生不息。大自然茁壮的伟力令人折服。此蛮荒景象让我仿佛听到了远古的呼唤与回音。我感受着它的神奇博大而自觉渺小。自然胜景是一本百科全书啊，可有几人能读懂它，诠释它？踏上此行的游客，平庸的眼睛也许看不到更多，凡俗的感官也可能一无所获，只有贯通自然的心灵才能汲取精华，丰富和充实灵魂！

经过约三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从下山的人口中方知山顶已不远了。我全力进入了冲刺阶段。

雾更大了，风更猛了，仿佛进入了高寒地带，稍作停留便会感到阵阵寒意。这是来之前所没有料到的。山下的气温一如往常，到此处身上的单衣已无法御寒，只有靠更猛的行走以解冷冻。

至此极限高地，山上的乔木没有了只生长低矮的灌木丛，风雾直接吹刮着我的身体，往往难以睁眼。至此我见到栈道边的树枝上挂满了红布条，那是游客中的圣徒历年来系上去的，犹如西藏玛尼堆上的经幡凌风飘舞，一片艳红，似在为那些荒凉的灵魂按摩！很多人以此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表明了他们的英雄壮举和愿望存在。我不想那么干。我是无神论者。天地自在心中，何须布条昭示。把空余的树枝留给那些精神找不到依附的人吧！愿上天保佑星球上一切正直善良勤劳的同类！

到达一个小小的景区管理处，屋檐下缩头缩脑地站着一些不知何时到此的游客，在此避风躲雨。我推开屋门，但见满屋民工，围坐在一起烤火打牌，悠闲而幸福。一阵阵狂风挟着雨雾横扫而来，冰屑似的雨雾灌入脖颈，刮在脸上，令人难以抵挡。顷刻，头发不断地滴下水珠来。我和游客们规避在屋檐下，不敢贸然前行。此处已接近最高海拔了，距金顶尚有百十米，但无人敢动。我从包里掏出毛巾把头发揩干，加上一件T恤，麻着胆子站到外面一个平台上，请一个小伙子帮我照了张相。由于雾大风狂，一片迷朦，近距离才能看清人影，也不知是否能成像。管它，既已到此，以慰心愿吧。我们冻得瑟瑟发抖，不知该进该退。管理站的人都穿着军棉大衣，像贵族似的，令人羡慕不已。有的游客加上了套头衫。我感到饥寒交迫，孤立无助。我掏出包里的包子咽了几个，喝了点矿泉权作补给。如此半死不活地呆了十来分钟，十分难受，有些许动摇。有几个衣着严实的人开始往上探路。我一咬牙，穿着单薄的衣衫挺身跟进。无论如何，也该闯到尽头。

雾障眼目，恣风肆虐。犹如打着手电筒暗夜行路，能见度只有几米远了。谁都明白，即使上到金顶，肯定什么也无法看见了，但都硬着头皮要上，不上，自己不答应。风雾使人迷糊，但信念尚存，仍在努力，大有不到尽头不罢休的牛气。蛮劲一上来，谁怕谁呀，青山处处埋忠骨----强冲！

果然，没有爬多远就到了金顶巨石下的平地，什么都看不清。狂风怒号，从四面八方扫荡着光秃秃的草木不生的山顶。人都站立不稳了，有的人连雨伞都吹翻了。我跟几个人摸近此山的绝岭巨石，抓着铁链亦步亦趋。山头孤立的巨石下，深涧浓雾涛走云飞，不知高深几许，失足而下将难觅踪影。站立之处如同一座孤岛，在雾中脱离大地般的漂移，飞升，如一片祥云载着几个幽灵在旋转，飘摇，失去了根基，在宇宙中浮荡。我感到了头晕目眩，偶尔站立不稳。抓住铁链攀上望不清多高的巨石顶端平台已被视为与死神握手之举。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畏惧和胆怯。人和山体在浓雾中飘摇，在狂风中似欲倾覆坍塌，化为乌有。我独自一人，如若葬身沟壑将尸骨难寻，岂不悲惨。对人世的强烈留恋使我裹足不前。眼看再攀升数十米之遥将到达绝顶了，可我已无意再迈步。活着多好，到此已然足够了，何须寻求一种到位的证明和虚拟的慰勉。我伫立在巨石脚下，久久不愿离开，最后的举动便是不忘掏出相机请人在此拍了个照，以慰心灵。有几个不怕死的勇士结伴上去了，如同升上了天际，他们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头顶浓雾中了，除了风叫，不闻人声，我不知他们是到了巨石顶还是上了天庭---太惊险了!在一个人预感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可能会分外理智。我不愿拿生命开玩笑了。罢，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有机会，下次天气晴好时再来拜谒也不迟。我长吁一声，一个人开始像树上的狗熊慢慢往下溜，一节节抓着铁链下滑，怀着落魄的心情回到了山顶平地，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凄风苦雨浓雾紧锁中，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凄美笑颜。那种特定的情景让我自己几乎为之感动落泪......

至此，全部行程基本已告结束。虽然没有看到最壮阔的美景，却已达到了目的---此地我已来过！

折回附近的山顶旅馆歇了片刻。后面坐滑杆上来的人都躲在那里烤火准备搞中饭。我一看牌价，一只鸡火锅就要一百元，饭菜的价格也不菲。是啊，这里的一切都是天赐的，沾了仙气，也就高贵无比了。我对高贵的东西素来敬而远之，也无缘接近，惟有低廉一直让我舒坦。也许，有的人上山就为了吃一顿高价饭，然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回去炫耀。我也有些饿了，但一个人往往开餐不便，只好吃开包食品，稍作补给便能存活。无处可坐，我站在凛冽的寒风浓雾中把饼干嚼得嘎嘣脆响，半点也不感到难为情，自己甚至还笑咪咪地，不知廉耻而坦然大度。温饱尚可便已足够，也许只求一点所谓的小资情趣，而这才是弥足珍贵的！

因为寒冷和视野的局限，此处不能久留。擦干冷雨滴落的头发，我站到旅馆的标志牌旁边，要刚徒步上来的那位广西青年给我照了个相，便无所遗憾地背上包匆匆下山，踏上了归程。

回途的路走起来就轻松多了，有一种御风而行的妙不可言的感觉，大步流星，一下两个台阶，好像是自由惯性。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豪迈。上山时感到多么艰难，陡险，可不也趟了过来么？再也没有什么难以克服的了。征程的历练让人有金蝉脱壳之感，崭换了一腔新鲜的血液。不虚此行！

下山的路上仍然只有我一个人，但并没有孤星血泪之感。此类旅行，一个人真是太好不过了，有能量，你可以奔跑，没人让你等候，也无人拉你后腿。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因此，走起来无拘无束，充分自由，彻底放松。沿途很久没见人影，对原来上山时经过的风景充满了回忆。我又轻声哼起了那首特别的歌--《雪中莲》！我衷心祝愿所有像雪中莲花的生活快乐，人生美满！

人的心灵有时像个变形金钢，感受到美好时便充满向往和憧憬。《雪中莲》如同天使之翼在我心间飞翔，它将成为我生活中一个时期的主题歌！
走在下山的路上，一路浮想联翩。我想到了如花的生命和流逝的岁月。人生几何，知音难觅。弹指一挥间，所有的生命都将老去。我的亲友，多数在困境中挣扎而难以超然，并且不久行将就木，留下的日子对每一个人来说，都不会太多。我未来的生活又将怎样呢？张爱玲说，生活像一件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莫非真是如此？！---我灵魂出窍，不敢多想，飞奔下山。
时已午后，我仍独自在山上夺命独奔，如同猛鬼追魂。在丛林里的狂风雾露中穿行，时感惊心动魄。此般的惊险刺激让我紧张而兴奋。只是害怕猛兽和失足。但一路下来均没有发生此种险情。山腰以上风仍然奇大，云雾汹涌，而山麓却很太平，像两个不同的世界。战争与和平。我经受着这一路上发生的一切变故，甚幸！
下到2400级处，我在所遇到的一个路边棚屋里小憩了一会，跟店员民工们探寻着此山的其他情况，谈笑风生。他们说今天你可能什么都没看到吧，只怪时机不好。我嘴里跟他们打着哈哈，心里对自己说---阴雨天自有神韵!如此闲扯了一会儿，我整理了一下狼狈的仪容，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棚里的小凳上叫他们照了几张相，留此存照。然后作别此处，欣然下降。

下行时，才遇到了一些上来的游客，有的坐着滑杆，让那些民工抬着，脸上像极了猪的表情(也许我不该这样讲我的同类，但确实啊)，不睁眼看景，只闭目养神。我笑着心想，上去吧，什么都看不到，瞎忙活哩！但不能给人家绝望的描绘。对那些徒步者，我大声招呼，以胜利者的姿态鼓励他们，并往好处说了几句前方行程和山顶的情况。他们朗声应答着道谢，个个雄心勃勃。我实在不想打消他们的干劲，我隐瞒了路途的艰险。心想，用不了多时，一些孱弱者都得趴下！
人生就是这样，二十岁前牛气冲天，三十岁后可能就狼狈不堪了，甚至偃旗息鼓败下阵来。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望着那些才开始匐伏攀登的游人，已打马回朝的我，感到自己像个前辈!
下午三时许，胜利大逃亡终告结束。我回到了登山起点鱼坳，如释重负，庆幸不已。我为自己的平安归返而默念阿弥陀佛。我取下背包扔到小巴车上，用毛巾擦干再度淋湿的头发，我掏出了梳子――就像周星驰在电影中的作派那样，当他戴着墨镜披着黑色大衣带着一帮马仔转过回廊之时，慢镜头中威风凛凛的他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梳子，在本来整齐的头发上一阵猛刮----梳了起来。这个超常之举使几个拉客的姑娘看着我笑得花枝乱颤。我也笑了。面对青山秀水，我感到这一切是多么风姿妖娆！
我为此而有些陶醉。因为我又恢复了人形。经过来回穿山的洗礼，我又活了！
上车出山后，我一路马不停蹄地辗转换乘，经过一路长途颠簸，最终于午夜十一点奔到了老巢。到街上夜摊把今天的早、中、晚餐和夜霄全当成一顿吃了。吃的过程中，我感到了家园的亲切和人生的无限美好！
进家门上楼时，我才察觉到腿脚有些隐隐生痛,但我的心里却鸣奏着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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