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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之旅
五台山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是圣山。
站在山下的五台县城纵目远望，太行山脉绵亘数千里，在我的眼前倏地一下变得如巨灵神一般格外的雄伟高大——那就是五台山了。脚下的那条还算宽敞的公路，笔直地插向前方，渐渐地淡远了，在山麓处化作一条模糊的灰白色的细线。
山体大概是黄颜色的——是一种很复杂的黄色，可以说是黄绿，或是土黄；也可以说是灰黄，甚至还可以说是金黄。当你叹息土地的贫瘠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到失落的灰；而如果你注意到山间星星点点的盎然生意的话，你就会分外留意那从山的脊背渗出的鲜活的绿。
那盘山公路化作的白线起初是熔化在这片难以名状的山色中的，直到我搭乘的车子一点一点地逼近，那线条才逐渐地凝固了、清晰了，贴着山的起伏的背脊猛烈地踊动着、迂回着，直至最后消失在山那边的天空。
通往圣山的路总是迂回曲折的。汽车开始盘山而行。前方，我很清楚地看见一辆接着一辆的大小汽车小心翼翼地在山间蜗行摸索——正是旅游旺季。坐车行山路着实是一段令人提心吊胆的旅程。山脚处倒并没有让我太担心，但是越往高处，就越让人胆战心惊。山道还算宽敞，但弯道处扭曲的弧度极大，临山谷一侧的护栏又是残缺不全。我的身畔就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的渊谷简直就让我不敢多看——每看一眼都让我一阵头晕目眩，甚至产生了扭头就栽进深渊的幻觉。
五台山的山路并不安全。据说每年都会发生好几起车毁人亡的惨剧；同车的旅伴就曾亲眼目睹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呼啸着坠入山谷。因此这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对驾驶员而言无疑也是一大考验。在山下还和我们有说有笑的司机叔叔，此时神色严峻，凝视前方，双手紧紧地攒住方向盘，直攒出一手心的汗；而与此同时我的手则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心口。汽车每做一个大转弯，我那如不安分的精灵一般的心脏便会猛烈地一阵翻腾雀跃，魂悸魄动之下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
恐慌归恐慌，然而随着这山道起伏蜿蜒倒并不是一段令人痛苦的回忆。相反，恐慌之外，更多的还是惬意。而一路上让我感到惬意的，是车窗外不断变换着的五台山春末夏初的风景。
初夏的五台山，并没有沁人心脾的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此时眼前就像我在山下很远处观望时所见的那样，是一种难以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的黄色。在山下看起来，那就像是把所有种类的黄颜色一股脑儿挤在调色盘里，然后用温暖的金色阳光把它们都溶化开，再让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师调和到令人心旷神怡。那有点儿像是成熟的麦穗的颜色，也是像刚出炉的丹麦面包，那颜色不仅温暖柔和，而且柔软得仿佛弹性十足，还散发着淡淡的、甜美的香气。随着车子一点一点地驶向山的腹地，眼前的复杂的色彩也一丝一丝地清晰起来。我满心以为上山之后便能将这许黄色一一解析；然而当我自己也融入了这片山色的时候，我才发现人类的视觉在大自然的变换多彩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土黄、橙黄、黄绿、灰黄……这些黄色似乎笼盖了广袤的大地、遮蔽了天空的光彩——它们已把自己的魂魄和精髓深深地烙刻在我眼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我虽能道出所有黄颜色的名字，却永远无法将这已融入天地的山色从眼前逐块逐层地剥离开。
尽管如此，我也丝毫不觉得遗憾，反而还颇以为欣慰——毕竟还是融入天地的山色最美。身在山中时，望着漫山遍野扑面而来的柔和的黄，我竟尔产生了一种躺在母亲怀中的温馨的幻想。这是一种能让人完完全全松弛疲惫的身心的感觉，能让人立刻忘却一切烦恼、一切忧愁以及怀抱之外那人世间全部的尔虞我诈，甚至能让人产生甘愿在这分静谧祥和之中平静地离开人世的冲动。黄色是大地的颜色，是广袤的胸襟，是无垠的博爱；而大地是滋养哺育万物的摇篮，是我们初生的襁褓，也是我们最终长眠的乐园。
让我心旷神怡的不单只有这让人陶醉的黄色。一路上，五台山总能不断地带给我一处又一处令人赏心悦目的惊喜：几座卧在大山怀抱中的小村，朴实而小巧别致的黄土屋舍零落而有致地散布着，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味道；半山平缓处整整齐齐地垒出了一方方的梯田，像是镶嵌在山坡上象征着丰收的瑰宝。不时有山民赶着牲口与我们擦着车窗而过，有时是群羊，欢快得像跳跃的云朵；有时则是一辆只体型硕大的黄牛，低着头，慵懒地踱着小步。我甚至还看见了寺庙——有的掩映在漫山的白杨林中，只露出杏黄的一隅，或是干脆巧妙地从密林中探出飞檐的一角；有的则如气宇轩昂的大将军一般，襟身端坐在山腰处的平地上，随手抛出了数百级宽而矮平的石阶，怡然自得地接受着善男信女们的礼顶膜拜。所有这些在五台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但是在五台山这种特殊的氛围里，他们又都很美——一种淳朴的美、恬静的美，美的庄严。我坐在奔驰着的车中，而汽车又随着曲折的山道蜿蜒。所有的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的突然，却又走得那么仓促，那一点点美好的事物，就这样在我眼前转瞬即逝，容不得我许久端详。
车子忽然停下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五台山风景区的入口的关卡前了。虽说是入口处，可此地已算是深山之中了。想象中的五台山深处应该是神仙境地，人烟稀少而云雾缭绕，而实际情况却是足有数百辆汽车在此排队等候通过，关卡前的一小块空地上热闹得绝不逊色于大城市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这场景让我不禁联想起了伊斯兰教徒的麦加朝圣。然而这些上五台来的无数游人中，究竟有几个是怀着满心的虔诚的呢？恐怕都如我一般是慕名而来旅游的吧！
入关之后，没过多久我们便抵达了宾馆，已近日暮时分。环顾四周，虽然不远处便有起伏的山峦，但是脚下好歹算是平旷舒坦了。
我知道我们已经站在了五台山的高处了，但这决不是五台的顶峰——因为此时，远处，五台山那高远而飘渺不可及的峰顶，正在一层淡淡的薄暮后，如仙宫一般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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